朱翾仔細看了看這些漢子,見他們行動間不似普通的護衛家丁,又看了看擂臺上正和人比武的小娘子,小眼珠轉了轉,頓時有了主意,連忙低聲和朱大說了自己的想法。
“這怎么行?不行不行!”朱大聽了,很是反對。
“阿爹,如今這情況不能硬來,只能智取。”
“你這不叫智取,你這是‘以身噬虎’!”
“阿爹說話有些不中聽。”朱翾一邊盤算著,一邊隨口胡謅:“你該說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或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樣顯得更有士氣。”
“金珠,你別打哈哈,我……”朱大板起臉,正欲分說幾句。
不想,朱翾轉身就躍上了擂臺,揚聲道:“圣人有曰:有事弟子服其勞。鑒于我阿爹無意,不如讓小子來替他比這個武?”
她這一跳,四下皆驚。
那些壯漢不知所措,好似在等人示下。仆役氣得直跳腳,偏偏不好大聲把朱翾喊下來。臺下來看熱鬧的父老鄉親卻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呵呵直樂。
就在這時,有一閑漢開口:“我說小孩,你嘴邊毛都沒長,就想著娶娘子,未免也太著急了吧?”
朱翾昂頭看著閑漢,振振有詞:“我阿娘說了,娶妻要趁早。特別是遇到像金家姐姐這樣長得漂亮又有才干的小娘子,一定要早早定下,若是晚了,只怕追悔莫及。”
“說得好!”
“少年郎有志氣!”
擂臺上手擂的金家小娘子聽朱翾夸她,笑得合不攏嘴,她伸手抬了抬:“那就請小郎君手下留情了。”
就在她抬手的一瞬間,著急忙慌的朱大卻發現圍著他的十多條壯漢如潮水般退了開去,他臉上驚疑不定,便也沒有阻止朱翾的行為。
“我年歲小,還是金家姐姐讓我幾招吧。”朱翾反身從刀架上取了一柄鋼刀,邊揮邊答道。
“小孩,你這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呢!”
朱翾彈了彈鋒銳的刀刃,目露滿意,轉頭瞥了一眼出言諷刺的閑漢,慢吞吞道:“刀劍無眼,我說這位黑臉大叔,你別站這么前面,若是一會兒我不小心失手了……”她邊說邊走,剛好走到了一個燈籠下,燭火璀璨,映得她臉色澄明輝煌。
誰料,她嘴里還在說玩笑話,突然就一個前空翻翻到了擂臺邊,而她手里的鋼刀恰恰好劈在了閑漢的頭頂三寸處。
看著眼前寒光閃爍的大刀,閑漢狂眨眼睛,不停的吞口水,末了手腳發軟,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額頭直冒冷汗。
“……厲害……”
“好!少俠好功夫!”
朱翾這一副“面上金光閃閃,手中雪刃輝輝”的模樣,再次迎來父老鄉親們的叫好聲。閑漢身旁的鄉親們對他嗤之以鼻,指指點點,閑漢灰溜溜的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的跑走了。
耳邊清凈之后,朱翾便提刀和金家小娘子纏斗了起來。
金家小娘子并沒有托大,也選了一柄兵器——劍。
擂臺下,朱大看著刀法嫻熟的女兒,驚嘆不已,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女兒用刀比武呢。
朱翾人雖小,十三招基礎刀法卻練得滾瓜爛熟:前劈、側砍、反手推、弧形刺……無論金家小娘子出什么招,她都能應付。
那刀法,時而疾如閃電一點即收,時而又如青龍鬧海大開大合。
望著女兒騰挪飛旋的青影,朱大內心很是感慨:“這刀法果然和師姐一脈相承啊……奇才,奇才,果然天生就是一個練武的好料子!”
若是朱翾知道老爹此時的想法,必然會吐槽一句“這會兒又感慨她是練武奇才,之前還說什么后悔讓她練武的話。”
金家小娘子和朱翾比試,雖沒有托大但也沒有太上心,暗道:不過一小孩,就是再厲害能厲害到哪兒去?
跟斗是翻得很好,但西市雜技班會翻跟斗的小孩比比皆是,武藝可不是會翻跟斗就行的。
然而交手后,她愕然的發現,自己的功夫竟然被這小孩的一頓急行刀法給壓制了,十成的功力使不了五成!
若是徐曹在這里,定會冷哼:“果然是父女,用的招式都是一樣的。”
所謂先發制人,以彼之矛攻子之盾。
朱翾知道自己年紀小,就是再怎么勤練心法,內力這東西那是一時半會兒漲不了許多的。若是比武時間長了,她肯定會后力不支。所以,為了取勝,她給自己安排的打法都是速戰速決。
“鏘。”
朱翾尋著空擋,一個上步直刺,劈掉了金家小娘子手中的利劍。
兵刃失手,金家小娘子有些不服氣,她抿了抿唇,手一抬,還欲赤手空拳再戰。
擂臺邊沿那一直作壁上觀的老者,也就是金員外,此時卻攔下了她,笑瞇瞇的走到臺前,高聲道:“恭喜朱少俠獲勝。各位父老鄉親,為了慶祝我金家喜獲佳婿,門前已備好了酒席,諸位請坐。”說著,金員外就對朱大身旁的年輕仆役道:“五金,吩咐下去,開席。”
“開~~席,上~~菜嘍!”
隨著仆役的長聲吆喝,人群瞬間沸騰了,孩童大聲呼呼喝喝,四下奔跑,男女老少喜笑顏開,攜手入席。
金員外看著朱翾樂呵呵道:“賢婿怎還握著刀不放?可是喜歡這把鋼刀?寶刀贈英雄,這刀就送你了。”
看著新出爐的“岳丈大人”對著她一副大方和煦的模樣,朱翾這才察覺事情有些不好。
她沒料到這金員外如此“大度”,竟然真的要把女兒嫁給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本來她是想著自己年歲小,便是打贏了,對方也不會愿意嫁女。這下好了,非但脫不了身,還真的要“深陷虎口了”。想到這里,她提刀跳下擂臺,朝朱大急喚:“阿爹……”
朱大知道今日她們父女倆算是栽了。
先前那些漢子,估摸著只是為了逼他們上臺。無論是他這個阿爹還是金珠這個假冒的“兒子”,只要他們中有一人打贏了擂臺,眼前這個笑得如狐貍的金員外都會認為女婿。
真是“歹毒”!
“哈哈哈,朱老弟,請。”金員外看著朱大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瞇瞇道。
——
離五里屯村西南方大約八十里處,有一個鎮甸,名為魏家屯鎮。此鎮毗鄰一淺碟形的湖泊,名為“千頃洼”。關于千頃洼的由來,有一個古老的傳說。相傳很久很久以前,大禹治水時,經過此處,掘了一锨土,便留下一個大洼。后經朝代交替,就成了現在的洼淀。
鎮子西南方,有一個寬闊的莊園;此時,莊園后院燈籠高掛,燭火通明。
兩只灰色的大雕正自在的走來走去,它們約莫有三尺高,頭部白羽褐斑,走動間雪色的尾翼隨之抖動,很是神俊。
院子里有一八角亭,亭子里有一個男子正躺在椅子上微微晃動著。男子面白如玉,著紫色道袍,戴白玉冠,雖一副方外之人打扮,但渾身卻散發著一股銳不可當的氣勢。
“主子,剛剛收到線報,朱大已到金家莊園,但因為其子參加了金員外設的比武招親擂臺,被招為女婿。如今兩人入了莊園,怕是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
紫袍男子聽了隨從的稟報,冷哼一聲:“之前你可是信誓旦旦說有辦法將人引過來的,如今人撒出去半百,朱大還在八十里外!”
隨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急急解釋道:“主子,實在是金家的事太出人意料了,屬下等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借口!沒有辦成就是沒有辦成!”
“是,屬下甘愿受罰。但還請主子再給屬下一次機會,這次定然不會失手!”
紫袍人摩挲著手里的核桃,半晌沒有說話,良久,他才松口道:“再給你一日,明日,若明日還見不到朱大……”
“屬下提頭來見。”
——
“朱老弟,請坐請坐。”
金員外把朱大和朱翾引進西花廳,十分客氣的招待著,仆役魚貫而入,上香茶、點心、果盤。
朱大眉頭緊鎖,思索著如何脫身;朱翾乖覺的當客人,吃瓜果、啃點心、品香茗,好不自在。
金員外對著朱大說了半會兒的話,朱大不上心的“嗯”“哦”“噢”,讓金員外一個人說單口相聲。
不久,金員外熱情好似漸漸消退,這尷尬的聊天便停下了。
他們一停,就顯得坐在下首吃東西的朱翾很是顯眼。
金員外摸著灰白的胡須,笑得一臉慈祥,對女婿十分滿意的樣子。
朱大滿臉無奈,女兒果然如她之前說的一樣,一心吃席。
“金員外,閑話休說,還是說正事吧。”朱大掏出請帖,攤在桌子上。“還請金員外解釋一下,這落款處的‘故人’是何意?”
此貼一拿出來,金員外和藹的神情立時變得嚴肅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朝著女兒點了點頭。金小娘子接到父親的示意,便起身走到門外把門合上。門關上后,她人卻沒有進來,而是守在了門口。
這……好像是要說什么秘密的樣子?
朱翾內心激動起來,連忙把剛剛拿到的一塊點心放回去,坐直了身體。
“朱大哥,小弟等你等得好苦啊!”
金員外起身撲通一聲跪在了朱大面前。
什么?
頭發發白的金員外竟然叫朱大‘大哥’,朱翾驚得目瞪口呆,這又是唱哪一出啊?
朱大差點沒坐住,他慢慢把屁股往后挪了挪,穩了穩心神才喝問道:“你究竟是誰?”
“是小弟我啊。”
金員外說著,手就在鬢角一抓,隨之,他緩緩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