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翾心里有些猜想，她不時的左右環顧，似在找尋慈夫人的躲藏之地，但行走的方向一直是往那小渡口而去。

“嗯？”

船還在，一共兩條船，穩穩當當的停在湖面上。她走近打量：船身狹小，可以從船尾直接看到船頭，但并沒有人。

“表妹，你不會是懷疑慈夫人藏在船上吧？”

“嗯。”朱翾簡單的應了一聲，并未多解釋。

“這么小哪能藏得下人，一眼就會被看見啦。”金甄皺了皺鼻子，很是不理解。“而且昨日看慈夫人的通身打扮，必然是一位多年處尊養優的夫人，她哪會兒三更半夜跑出來藏在這四下空曠的地方，涼颼颼的不說，還沒個休息的地方？”

金甄說著就往前走了走，然后坐在了憑欄上，興致缺缺道：“表妹，我猜她定然是藏在某個院子，‘木’指不定就是指的床，慈夫人也好休息不是？所以啊，我看你也別費那個功夫找了。”

“反正閑來無事，我還是想找找。”朱翾答道。

金甄搖了搖頭，轉而舀著魚食喂起了魚，她無聊的自己玩了會，到底覺得孤單，便高聲呼喚：“表妹，別找了，過來賞賞荷花、喂喂魚吧。舅舅讓我們找這片區域，十有八九就是這樣安排的，別浪費了他一番苦心～～”

朱翾只揮了揮手表示知道，這次干脆沒有答話了。

金甄哼了一聲，把瓢里最后一點魚食撒入湖面，重重的扔了葫蘆瓢，自己坐在憑欄上生悶氣。她也不知道為何突然就生氣了，興許是家里的變故，興許是沒真正參與到“官兵抓賊”的游戲里，又或許是朱翾只顧找慈夫人不和她玩，反正就是突然間覺得心里很不舒服，堵得慌。

金大小姐作為獨女，又一直倍受父親的疼愛，不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那也是從來只有別人遷就她的份，沒得她遷就別人的。別瞧她看著笑融融的，脾氣可大著呢。

這一生氣啊，就想發泄。小娘子家能如何發泄，不外乎就是砸東西，看見什么就砸什么。可惜，如今不是在自己家，不能隨心所欲。

金甄更氣了，這人若生氣了，腦子就不要了。

于是，待朱翾沿著湖岸走了半圈回到小渡口附近時，就發現金甄撐著船到了湖中央。也不知一開始是怎么劃過去的，但此時人卻站在小船上左搖右晃，眼見著就要摔到湖里去了。

朱翾嚇了一跳，邊喊“表姐”邊朝著渡口飛奔過去。“嗚哇……金珠……救命……”早就怕得不行的金甄，聽到朱翾的聲音，再也強裝不了堅強，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表姐，你別慌，你，對，你就和練功一樣，穩住下盤，然后試著慢慢蹲下去……我馬上就來找你！”朱翾一邊試圖教金甄自救穩住身形，一邊解開渡口另一只小船的繩索，然后撐著竹篙一蕩，直直往湖中央劃去。朱翾昨日沒有說大話，她撐篙的技術一流，縱然時而有荷葉遮擋，但她還是快速的靠近了金甄。

金甄抽噎著，人還是不自覺的按照朱翾說的去做，到底是從小練武，底子打得好，身體顫顫巍巍的邊抖邊蹲下了。她蹲下后，沒有外力的作用，晃動的小船就慢慢減小了擺動的弧度，只隨湖面的輕波悠悠的蕩漾著。“真的不晃了……太好了……”金甄含著淚水，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危機解除，朱翾大松了一口氣，便專心的劃船。

金甄看了看熟諳劃船的朱翾，心里那根緊繃的弦徹底松了。人一松懈就會不自覺的找點事干，金甄開始左顧右盼。

她蹲下后，人和船就幾乎被荷葉完全遮住了，前后左右都是翠綠翠綠的荷葉。頭頂，偶有陽光穿過葉片，留下大大小小的光斑，清風徐來，水波蕩漾，金甄突然覺得心里一片清涼和通暢。

早先的悶氣不知不覺已經消失了。

“咦，那是什么？”

忽然，金甄看見荷葉間好似有東西在晃。因為實在是好奇，她便用手里握著的竹篙往右前方撥了撥。不知為何，這一塊的荷葉長得特別的厚實，金甄費了好些力氣才撥開了幾層。

這是？

“慈夫人！”

慈夫人？

朱翾聽到金甄的大叫，不由加快了手中的速度，眨眼間，她就劃到了金甄的身旁。

“金珠，你快過去，慈夫人在那邊……”金甄蹲在船頭用力把荷葉壓住，看著飄在湖面的慈夫人，一臉急色。

……

待莊園的人把慈夫人抬回花妍居時，已經是兩刻鐘后了。

香嬤嬤看著自家人事不省的夫人，再看臉色難看的大夫許久不見半分喜色，她急得滿臉通紅，最后沖出內室，對著坐在廳堂的孫夫人厲聲道：“孫夫人，我家夫人若是有個什么不好，你可是要吃官司的！”孫夫人正坐在椅子上歇口氣，剛才她可是好一通忙碌，又是擔憂，又是請大夫，又是安撫的。這會兒，聽得香嬤嬤的責怪，她瞪目結舌，正想說些什么，身旁的曾先生卻站了起來，正色道：“這位嬤嬤你說話可要慎重，你家夫人失足落水，又不是我家夫人害的！”

“若不是孫夫人提議玩什么鬼游戲，我家夫人怎么會落水？”

“你家夫人又不是三歲小孩，自己玩游戲把玩到水里去了，這能怪誰？”曾先生冷哼道：“只能怪她自己。西園這么大，她大可隨便找個院子歇息一晚，偏偏要獨辟蹊徑跑到湖邊去。夜黑風高的意外失足落水，有什么稀奇？”說著，他甩了甩袖子，高聲道：“說來，你為什么沒有陪著你家夫人？昨日分開時，可是特意說了，你可以跟著你家夫人的。”

“我……”香嬤嬤不防自己被人質問，一時啞口無言，臉上青白交怒，偏生想不到分辯的理由。

朱大看香嬤嬤的神色有些不對勁，猜疑道：“怎么不答話？難道你家夫人是你推下水的？”香嬤嬤覺得十分委屈，辯白道：“不是我干的！我怎么會害我家夫人？”朱大道：“這可說不準，自來仆役害主的案子多了去了，為錢財，為仇恨，理由多得是，你是哪一種？”

“我——”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死人啦！”有仆役大喊著沖了進來。

“什么？”孫夫人聽了，驚得站了起來，起身的時候，身體晃了兩下，曾先生當即一把扶住。

“頭前帶路！”朱大往前一躥，逮住仆役就往院外飛奔。

“表姐，你留下來看著慈夫人這邊的情況，我過去。”朱翾小聲道，又朝著某個方向看了看，金甄秒懂，立時就答應了下來，并叮囑道：“注意安全，小心……”

“表姐，你也是。”

朱翾一走，廳堂里的人也走了大半。孫夫人把自己的大丫鬟留了兩個，讓她們好生照顧著，自己就和曾先生領著其它仆役急急的追了上去。鄭印和林管家兩人一直站在旁邊默默看著，這會兒，兩人朝著香嬤嬤告了個罪，也攜手離開了。

喧囂的花妍居一時就安靜了下來。

香嬤嬤看了看院子大門的方向，腳步踟躇，最后還是一轉身往內室去了。

死的人是一位來參加婚宴的客人。

“流血過多而死。”

朱大蹲下身，按照仵作驗尸的流程，查看了一遍尸體的情況后，下了結論。

“啊！”

孫夫人剛邁進門檻，看著橫死在地的尸體，嚇得一聲尖叫，暈了過去。

“快把夫人抬回去……”

“等等！”朱大出聲攔住曾先生的話，一臉嚴肅道：“所有人先不能離開現場，你，你，把你家夫人先扶到院子其它房間去，再去請大夫來。”說完，不等曾先生和仆役提出異議，他就用話堵住了：“反正這院子是曾先生的，你家夫人也不用需要避嫌。”

兩個婢女其實也看見了尸體，嚇得滿臉蒼白，此時聽朱大一通安排，想也不想便扶著孫夫人往廂房走。只要不待在這里看尸體，去哪里都成。

曾先生沉默不語。

人是死在他院子里的，按照慣例，他定然是最大的嫌疑人。若是再多言，只怕還有妨礙公門查案的罪名。

待看到鄭印和林管家來了，朱大便讓兩人去報案，他暗忖：不管怎么看，這兩人是兇手的嫌疑比孫家人要低一些。且兩人互不相識，一起去報案，也好互相有個監督。鄭印和林管家沒有怠慢，當即去了。

安排人通知此地的鎮長，朱大便開始細細查勘死者所在的房間。

曾先生是個文人墨客，不喜華麗，房間便布置得很是文雅，且這房間各色的陳設并不多，想來不是久居于此。

房間并不大，中間部分安置著一張羅漢床，左邊是書房，右邊是一間靜室。靜室如同雪洞一般，墻壁刷得亮白亮白的，地上全鋪了一層厚厚的乳白色草席，草席上規規整整的放了兩個蒲團，除此之后，再無一物。

朱大快速的掃了一圈，又蹲下身掀起草席看了看，便就轉身往書房去。

書房多了幾樣擺設，不過也就是一桌案、高背椅、博古架和一個石鼎。桌案上擺了一個天青色的汝窯供瓶，瓶中養了幾株荷葉和還是花骨朵的荷花。博古架上沒有擺各色的金銀玩器，只幾套書冊和硯臺之類的文房之寶。

石鼎很大，朱大探頭一看，里面空蕩蕩的，他對著身旁的小廝道：“這鼎里面之前放的什么物件兒？”

小廝哆哆嗦嗦道：“都是，都是一些畫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