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藕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這么快就被人指認出來。
“我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彼@樣說道。
“風過留聲,雁過留痕,沒有什么事情是天衣無縫的?!敝炻Q不理解,“為什么要做殺人的勾當?”
紅藕笑了笑:“自然是為了錢啊。”
朱大點頭,這就說得通了,否則紅藕和死者沒有瓜葛,怎會動手殺人?
“我不像你和金小娘子,出身好人家,從來都不需要為衣食金銀操心。我很小的時候娘就生病沒了,后來被賣,輾轉多地,有時候幾天都不能吃一頓飽飯……”紅藕平靜的說著自己悲慘的往事,白皙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樣。自來,哀莫過于心死,一個人若是悲傷至極就會心如死灰、思想麻木,對周圍的事情都不感興趣了。
朱翾看著紅藕這副看淡生死的模樣,不由想起初見那日對方如粉荷的笑顏,心里很是唏噓。
紅藕說完了身世,便簡單的說了一下她在這個案子中干了哪些事情。
朱大疑惑:“依你所說,你沒有殺人,只是負責把尸體運到浣衣房?”
“是?!?/p>
“對方為何要你把慈夫人的尸體運到浣衣房?”
“不知。”
“雇你運尸的人可認識?是男是女?高矮胖瘦?”
“不知。”
朱大皺眉,再問:“那你們是怎么聯系的?”
紅藕道:“都是他找我,我聯系不到他,也不知道此人是誰。一開始,我是在某日晚上回房的時候發現了紙條和銀子。本來還有些猶豫,但第二日早上紙條又來了,我明明睡之前關好了門窗的……對方神通廣大,再加上給的銀錢也豐厚,我便答應了?!?/p>
朱翾聽到這里,覺得難以置信,倘若對方真的如此厲害,為何還要讓紅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鬟來運送尸體,難道不怕事情敗露嗎?
朱大沉思片刻,又問:“據你剛剛所說,你是從小千頃湖的源頭劃船劃到浣衣房,然后把尸體放在窩形的閘門內?”
紅藕低垂著頭,輕聲道:“是?!?/p>
朱翾和朱大同時道:“你在說謊!”
父女倆互看一眼。朱翾縮了縮脖子,轉頭看向墻上的掛畫,朱大瞪了女兒好幾眼,心想說好了別插話的,又不聽。
“我沒有說謊。”紅藕大聲道。
朱大敲了敲桌子,好意提醒:“紅藕,不是我小看你。慈夫人身高本就有些高度,骨架也大,她活著的時候,你一個人搬不動,死了,你更搬不動!”
“這,這不用搬啊。尸體捆在船底,我駕著小船開進溝渠,然后松開繩索,尸體就會自動落在那窩形閘門內。”紅藕解釋道。忽而,她又想起什么,朝著朱翾的方向急急道:“對了,朱小娘子可還記得那個小渡口?那渡口水面下有一塊坡形的石臺,它的形狀和閘門的窩口差不多。我,我之前特意用小船在渡口練習過的,練熟了以后才敢做。”
朱大聽了紅藕一番合情合理的說辭,一邊笑了笑,一邊拍了拍手掌:“精彩,真是精彩,不僅反駁了我的疑惑,還有理有據。紅藕啊紅藕,你如此能干,卻只當一個默默無聞的丫鬟,真是屈才了啊!”
“大人謬贊,紅藕不敢當——”
朱大厲聲打斷道:“你敢當,你怎么不敢當?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說辭通順?理由正當?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千算萬算,偏偏算漏了一件事。”
紅藕聽了朱大的話,臉上驚疑不定,她低著頭咬著嘴唇,再次重申道:“我,我說得都是真的,并未撒謊,也沒有謀算什么,大人,婢子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朱翾聽紅藕的自稱都開始亂了,內心惋惜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朱大氣極反笑:“好,就按你說的,那你告訴我,你用的哪條船?”
“婢子,婢子用的是——”忽而,紅藕頓住了,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整個人也癱在了地上。
“看來你是想到了?”朱大肯定道。
紅藕低頭不語。見人不說話,朱大伸了伸手,朱翾便從腰間的挎包掏出之前畫的浣衣房平面地形圖遞了過去。
朱大指著圖紙道:“孫府的船,數小渡口的船形最小,約在三尺,而浣衣房的那條水渠大約在二尺七寸到三尺之間。你告訴我,船如何劃得進去?好,可能你要說船在水面上,浮起來后其實沒那么寬,能劃得進去。行,就當你能劃進去,那你告訴我,就水渠手指高的水,你這船怎么劃進去?更別提你船底下還捆著一個人?”
見紅藕沉默,朱大猛地一拍桌子:“滿口謊言,還不從實招來?你可知擾亂官府查案是個什么罪名?我告訴你,若不說實話,等進了衙門,你可是囫圇出來不了,脫層皮都是最輕的!”
紅藕聽著朱大的話,身子不由抖了抖。
老爹唱白臉,朱翾就唱紅臉,她走到紅藕身邊蹲下,細細勸道:“紅藕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若是有的話,你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沒勸多久,紅藕就開始掉眼淚,只是,她還是沒有松嘴?!爸x謝朱小娘子,”紅藕眼中含淚,朝著朱翾笑了笑,半晌,依然道:“就是我干的,是我?!?/p>
“真是冥頑不靈!”朱大氣得不行,他交代了幾句,便出門了。
朱翾站了起來,盯著紅藕道:“紅藕姐姐,你,你是不是在保護那個兇手?他(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嗎?”
紅藕身子一顫,眼睛急眨,連忙擺手爭辯道:“沒有,沒有,我,我怎么可能會包庇殺人兇手?那,那太可怕了……我,我真的就只是為了錢,才答應這件事的。我,那個,運尸體,小船運尸體,我,我那日晚上很慌張,也不記得是怎么劃進去了,興許,興許是因為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拼命劃進去的。對,對,就是這樣,不是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嘛,因為突然的情況,就暴發了和平日里不一樣的力氣……”
聽到這里,朱翾越發有了靈感,試探道:“看來紅藕姐姐很喜歡聽戲,或者說認識這樣的人?”
紅藕眼睛一縮,分辯的話突然消了音。
朱翾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她心思一轉,有了主意,換上一副無聊的樣子,邊說邊往門邊走:“唔,跟著阿爹問話真是無趣,還是去找孫管家吧,讓他安排戲班唱個戲聽聽?!?/p>
一邊走,她一邊默默數著數:
一,
二,
剛要數到三,就聽紅藕急切道:“朱小娘子留步!”
朱翾便頓住腳步,無聲的彎了彎嘴角。
……
朱大從審問的院子出來,和兩個守門的差役打了一聲招呼,便離開了。
待夜色越來越深沉,守門的差役開始哈欠連天,兩人強撐著精神,又揉了揉上下打架的眼皮,最后,兩人還是沒忍住,背靠背坐在了門檻上,打起了瞌睡。兩人這樣坐著,也是想著若有人要進去,定要先過了他們這一關才行。
可惜,有人偏偏不走尋常路。
院子一處圍墻外,悄悄摸來了一個黑影,他四下探頭,然后縱身一跳,就攀上了高高的院墻,接著身形靈巧的就翻了進去。
徒留兩個差役在門口睡得呼嚕震天響。
黑影翻進圍墻后,就開始一間廂房一間廂房找尋著什么,沒過多久,他就停了下來,好似是找到了。黑影側耳貼在窗棱上聽了半刻鐘,見房間里并沒有什么異動,便拿出一把輕薄的匕首撬開了窗棱,然后側身從窗戶滾了進去。
室內一片漆黑,唯有一處有一盞燭火。燭光明明滅滅,但將紅藕的上半身照得很是清楚。此時,她白皙的臉龐上滿是污跡,臉腫得大了一圈,手指頭更是慘不忍睹,滿是血痕……黑影見此,身體顫抖得厲害,露在外面的眼眸瞬間變得通紅,他疼惜的看著紅藕,手不由伸了出來,想要去摸她的臉,半途中不知為何又縮了回去。
黑影輕輕喚了幾聲,但紅藕一動一動,好似是因為用刑太重昏迷了,人事不省。黑影眉眼間浮現幾縷焦急,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紅藕,起身往窗戶走去,邊走邊低聲罵道:“這些可惡的酷吏,竟然對你動了刑,真是該死!”
“我看該死的人是你!”
寂靜的房間里,突然響起一道渾厚的男聲。
黑影大駭,怎么房間里還有人,他明明看到所有人都離開了的啊?來不及多想,他朝著窗戶飛奔而去,跑動時,聽到身后有風聲傳來,黑影急得不行,當即騰空幾個前空翻,最后身體崩成一條線,直直往窗戶跳去——
啪。
眨眼間,黑影又倒飛了回來,嘭的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
窗戶外,朱大慢騰騰的收回拳頭,他身旁的鎮長一邊踮腳看著窗戶內的情形,一邊贊道:“好。朱耆長真是好功夫!”
黑影半躺在地上,興許是朱大打到了他的胸腔,他低聲咳嗽了起來。鎮長聽到咳嗽聲,這才想起正事沒辦,當即領著人走了進去。
朱大走在最后,身后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他心道:剛剛太用力了,打得手指頭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