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不要……相信……沈清之……”
“逃……快逃……”
“嘀嗒、嘀嗒。”
劍刃上的血順著劍尖滴落，熟悉的身影朝著她走來，那是沈清之，她曾親手救下的沈清之……
也是殺了她血親，如今又要殺救命恩人的沈清之。
“我后悔了，不該救你的，那時候不該救你的！”少女抱著尸骨未寒的兄長，怨恨地瞪著沈清之。
“確實不該救，蕭晚玉，在黃泉路上后悔吧。”
一層陰影覆上少女的臉龐，沈清之手起劍落，一劍斬下。
大火灼燒著整個蕭府，噼里啪啦的聲響中，樓臺傾塌，火焰將一切都燒得干干凈凈。
……
深夜夢魘，慕昭凝后背全都浸濕了。
雪花簌簌墜落著，打在臉上的感覺冰冰涼涼。
原來還會感覺到冷啊。
空蕩的庭院內(nèi)，慕昭凝赤著腳站在雪里，雪珠子翻滾著落在她的發(fā)上，很快，她的頭發(fā)白了。
留在雪地上的腳印很快被雪掩埋。
少女仰頭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雪落在她的眉眼間，遲遲未消融。
她蒼白的面色幾乎快與雪花融為一體。
“小、小姐！”
半夏抱著湯婆子來到院子，嚇個半死。
有那么一瞬間，她似乎把七小姐看成了孤魂野鬼。
直到看到地上還有影子，半夏才松了口氣。
“什么事。”
慕昭凝沙啞開口，語氣里透著似有似無的疏離感。
“奴婢給您送一個湯婆子暖手。這大冷天的，您……您赤著腳在雪里站著不冷嗎？您身子本就虛弱，還是快些回房間暖暖吧。”
半夏暗暗打量著這位七小姐，自打小姐上次落水醒來后，整個人都變了。
最直觀的，小姐以前對人說話總是很小聲，哪怕是對下人，也有些唯唯諾諾。
可她現(xiàn)在的眼神不閃不避，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些。
慕昭凝伸手接過湯婆子，“深夜霜寒，你退下歇著罷。”
說完，慕昭凝關上門。
半夏站在雪里，怔怔地望著慕昭凝消失的方向低語著，“這幾日，我總覺得有些奇怪，可是又說不上哪奇怪。難道小姐從鬼門關走一圈，這芯被什么人給頂替了？”
“不能吧……呸呸呸，我這個當下人的操心這么多做什么！”
“一定是最近神仙方術的東西看多了，有胡思亂想的功夫還不如回去洗洗睡。”
*
屋內(nèi)，少女對著銅鏡，低低地笑出聲。
鏡中少女美得不可方物，如同畫卷中精心描摹的仙人般，細看的話，那眉眼和蕭晚玉竟有五分像。
誰能想到，蕭家的嫡女蕭晚玉，三年后借尸還魂在乾封國、寧國府的七小姐身上。
三年前，乾封國還未結(jié)束亂世割據(jù)的局面。
那時蕭、謝、沈、王四大世家手握兵權，富甲一方。
所有人都在等一個時機，等一個橫掃其他勢力稱帝的時機。
沒有人主動打破這個平衡。
直到有一天，蕭家和沈家準備聯(lián)姻，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可沒有人沒料到，這聯(lián)姻只是個幌子，沈家早就暗中聯(lián)合乾封國的勢力，欲尋機會吞并蕭家。
蕭家發(fā)現(xiàn)陰謀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太遲了。
憑蕭家根本不足以力挽狂瀾，蕭家只得向王謝兩家求援，然而習慣隔岸觀火的老狐貍并不想蹚渾水。
在蕭家大廈將傾之際，王謝兩家和乾封國一行人舉兵攻下蕭家。
而蕭晚玉直到生命最后還在相信的人，成了毀滅蕭家最后的推手。
沈清之……
滿嘴謊言的沈清之……
慕昭凝攥緊雙手，良久都未能平息內(nèi)心深處翻涌著的恨意。
她賭上自己的所有回應他的愿望，只換來背刺。
他說他厭倦沈家，厭倦紛爭，想還天下一個盛景。
她陪他瘋，說醫(yī)者仁心，不愿見百姓流離失所，想要一個海晏河清。
曾經(jīng)年少不經(jīng)事，行醫(yī)游歷時救下了沈清之，那時只覺相見恨晚。
她一直相信他與沈家的其他人是不同的。
現(xiàn)在想來，這不過是沈清之的算計罷了。
那場相遇，就是錯誤的。
只是沈清之設下的騙局，一場用來謀取她信任、接近蕭家的騙局。
慕昭凝雙眸赤紅，淚如泉涌。
她死死咬住唇瓣，強忍著心中酸楚，可是眼淚不聽勸，一直撲簌撲簌地往下落。
蕭家……那些愛著她的人，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一夜無眠。
翌日，半夏和芍藥看到慕昭凝紅腫的眼睛，微微一怔。
這模樣顯然是哭過了。
“替我上妝，我要出門一趟。”
慕昭凝淡淡道，聲音難掩沙啞。
這具身體十分虛弱，連開口說話都費勁，喉嚨干涸的像是往里塞了一把沙子。
芍藥：“小姐，外面還下著雪，奴婢一會兒陪著您去吧。”
“……”
本想回絕，慕昭凝轉(zhuǎn)念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便作罷。
還是要扮演好“慕昭凝”的，不能讓旁人懷疑，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原身的性子較為怯懦，沒有主見，這些要改，但原主溫柔乖順這一點不能變。
另外，書也是要讀的。
原身的身子骨虛弱，一直被姨娘安排在僻靜的小村鎮(zhèn)調(diào)養(yǎng)身體，學業(yè)上未免疏漏。
剛回寧國府那段時間，府里有安排原身去學堂，可她在學堂不斷遭受同齡人打擊、嘲笑，原身便自暴自棄，直接不念了。
不管怎么說，還是要去學堂混一混的，不然日后很多事情沒法自圓其說。
就比如最簡單是識字，原身讀一些簡單的詩經(jīng)都費勁，這樣定是不行的。
梳洗打扮好后，慕昭凝的眼睛看起來沒有那么紅腫。
芍藥撐著傘，將門推開，屋外的寒氣迎面襲來，慕昭凝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冷，好冷。
可是必須要出去。
不然，這身體的病好不了。
距離上次落水，已經(jīng)過了快半個月，寧國府的人卻只送了些風寒藥來。
可光吃風寒藥又如何能行？原身就是最好的例證，身子骨本就弱，如何扛的過去？熬不住病逝絲毫不讓人意外呢。
走在寧國府內(nèi)，引來不少仆人的側(cè)視，真是“備受矚目”。
然而，換作任何一位主子走在這里，他們都不敢用這種眼神的。
只因這七小姐不得寵，軟弱可欺。
藥鋪距離寧國府只有一條街的距離，慕昭凝很快就把需要的藥買齊了。
望著空落落的錢袋，慕昭凝眸光微微沉了沉。
落差好大。
曾經(jīng)的她，從沒有對錢的概念的。
她想要什么，說一句就有了。
按理說嫡出的小姐，哪怕不受寵，也不至于這么落魄的。
只是原身領到的錢都用來去經(jīng)營人際關系，希望通過這種手段和寧國府的公子、小姐做朋友，可惜，即使付出了她能付出的所有，那些公子小姐仍然沒有和原身成為朋友。
“小姐怎么知道要買這些藥的？”出了藥店走到?jīng)]人的角落后，芍藥好奇地問道。
“藥喝多了，自然有經(jīng)驗。”
芍藥聞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芍藥不比半夏的心細老練，顯然涉世未深，這也是慕昭凝愿意帶著芍藥去藥店的原因，好忽悠。
下著雪路滑，芍藥一步三回頭，生怕自己家小姐不小心滑倒。
小姐身體本就虛弱，好不容易精神好些能下床了，再摔一跤怕是又得一病不起。
“閑雜人等退避！”
就在這時，街頭上響起馬蹄聲和吆喝聲，在路上趕路的行人慌忙退至街頭兩側(cè)。
這顯然是某位位高權重的高官馬車，至于到底是誰，不得而知。
慕昭凝也不好奇。
她加快步伐，想要快點退避。
“你二人怎如此磨磨唧唧！”
負責清場的李衛(wèi)駕著馬來到慕昭凝的面前，手中提著馬鞭冷冷望著慕昭凝。
“腿斷了，走這么慢？”
李衛(wèi)不耐煩地盯著慕昭凝，哪家的富家小姐，這么嬌氣？
“官爺恕罪！請您多擔待一會兒，奴婢這就帶著小姐退避！”
芍藥急忙開口，心懸在嗓子眼。
然而越急越容易出錯，芍藥走得太急，慕昭凝沒跟上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
“小姐！”芍藥驚呼一聲，神色慌亂，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
“嘖，你們這……”李衛(wèi)不知該說什么好，所以說他最討厭嬌氣的小姐了，關鍵時候總能掉鏈子。
難怪自己家大人那么久都未娶妻，想來也是覺得那些蜜罐子里長大的小姐麻煩。
“李衛(wèi)，怎么還沒清場！”
“出了點意外，有人摔倒了。”李衛(wèi)睨了慕昭凝一眼。
“你快點把事處理好，別讓大人等太久。”
李衛(wèi)緩緩呼出一口氣，目光落在慕昭凝的身上。
這位富家小姐雖然嬌氣得很，卻生得極為好看，即使未施粉黛也難掩她的絕色。
她膚色瑩白，可卻不是那種健康的白，白的沒有一點血色，就如同她身邊的白雪一樣。
那雙眼眸仿若有水波流轉(zhuǎn)，顧盼生輝。
她艱難地從雪里站直身子，搖搖欲墜，纖瘦的身體仿佛風一吹就倒了。
“……芍藥，扶著我這只手。”
慕昭凝覺得力氣都被抽空，光是開口說話都費盡心力。
這具身體太虛弱了，經(jīng)不起一點折騰。
在李衛(wèi)的注視下，不知過去多久，慕昭凝和芍藥才走到路的邊上。
疾馳的馬車掠過，風吹起馬車的簾子，只見一位身著月白華服的男子坐在馬車中，翻閱著手中的文書。
書頁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那人伸出手，將馬車的簾子攏住。
不經(jīng)意間，二人眼神交錯。
“……”
慕昭凝的神色一點一點冷下來。
馬車上的那個人化成灰她都能認識。
沈清之……
別人眼中，光風霽月、正人君子沈清之。
視線只是短暫的相撞，很快，馬車便遠去。
“小、小姐。”
芍藥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嗯？怎么了。”慕昭凝微微側(cè)過臉，朝著芍藥淡淡一笑。
笑容是恰到好處的溫柔，和芍藥記憶中的小姐一樣。
芍藥被這笑容感染，心頭的疑慮逐漸消除。
方才一定是她看錯了，她家溫柔的小姐怎么會露出那種森冷的眼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