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第二天，我卡在最后一道數學題上。

身后傳來清朗的聲音：“試試配方法？”

我回頭，撞見一雙沉靜的眼眸——是實驗中學的江毅。

那個傳說中拿遍競賽金獎的天才。

考完走廊相遇，他忽然問：“最后那道題，你做出來了嗎？”

我強裝鎮定點頭，耳尖卻悄悄紅了。

林媋湊近我耳邊：“他就是江毅，天華中學頭號勁敵。”

“但他說……他也報了天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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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點的陽光穿透濃密的梧桐葉，在濕潤的路面上投下細碎搖晃的光斑。洛婉嫣坐在副駕駛上，車窗半開，帶著晨露涼意的風拂過臉頰，稍稍吹散了昨夜殘存的最后一點朦朧睡意。她低頭，指尖劃過數學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演算痕跡，那些線條和數字早已刻進心里，但目光仍不由自主地在最后幾頁那些被反復圈點過的壓軸題型上流連。

媽媽周簪穩穩地握著方向盤，眼角余光瞥見女兒專注的側影，嘴角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嫣嫣，放輕松點，就像平時一樣考。”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帶著某種令人安心的力量，穩穩地落在洛婉嫣的心湖上，“你這些日子流的汗，媽都看在眼里呢。”

“嗯，媽，我知道。”洛婉嫣抬起頭，回給媽媽一個同樣溫暖的笑容。她合上筆記本，掌心貼著那微涼光滑的硬質封面，仿佛能汲取到某種沉靜的支撐。窗外掠過的街景熟悉又陌生，中考第二天，空氣里彌漫著比昨日更濃的、塵埃落定前的緊繃感。數學，這柄懸在頭頂的利劍，終于要落下了。

車子在學校附近緩緩停下。校門口早已是人聲鼎沸的海洋。家長們圍聚在外，目光交織著期待與不易察覺的焦灼，牢牢鎖在那些背著書包、即將踏入考場的年輕身影上。大幅的紅色橫幅在晨風中招展，“沉著冷靜，細心作答”的標語鮮艷奪目。洛婉嫣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邊緣翹首張望的林媋。

“林媋！”洛婉嫣快步走過去，聲音帶著晨風般的清亮。

林媋猛地轉過身，臉上立刻綻開大大的笑容，小跑著迎上來：“婉嫣！我的天，我一晚上都在想今天的數學，夢里都是函數圖像在飄！”她夸張地拍了拍胸口，隨即又垮下臉，“昨晚最后那道幾何綜合題，我總覺得我的輔助線添得不夠妙……”

“別自己嚇自己，”洛婉嫣挽住她的胳膊，輕輕捏了捏，傳遞著力量，“按我們總結的思路來，一步一步，肯定沒問題的。你基礎那么扎實。”

兩人并肩走向考場區域，找到一片相對安靜的樹蔭下站定。離正式入場還有一段時間，周圍已有不少考生拿出資料進行最后的溫習，空氣里只剩下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和壓低的背誦聲，無形的壓力悄然彌漫。

洛婉嫣也重新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翻到特意標記的那幾頁難題。她深吸一口氣，目光鎖定在昨晚讓她思考到深夜的最后一道函數綜合題上。題目冗長，條件繁多，要求在復雜的參數變化中求出某個臨界值。她嘗試代入自己慣用的幾種思路，可那些熟悉的路徑似乎都走進了死胡同，思維像被一層無形的膠質黏住，難以順暢地延伸開去。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起，筆尖無意識地在草稿區劃拉著不成形的線條。

就在思路徹底陷入泥沼，幾乎要放棄這條路徑另尋他法時，一個清冽明晰的聲音，如同冰泉滴落在沉靜的深潭，毫無預兆地自身后很近的地方響起：

“試試配方法？把那個含k的二次多項式配成完全平方，再結合定義域分析單調性。”

這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擊碎了洛婉嫣腦海中那團糾纏的迷霧。

她幾乎是本能地倏然回頭。

清晨澄澈的光線里，一個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少年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那身校服她認得——洛江市實驗中學。少年身姿挺拔，像一棵沐光而立的青松。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臉上，而是專注地凝在她攤開的筆記本上，仿佛那復雜的題目才是唯一值得關注的對象。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鼻梁挺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靜的陰影。他整個人透著一股沉靜的氣息，那種沉靜并非冷漠，更像是對周遭紛擾的某種篤定的超然。

洛婉嫣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以一種陌生的、略顯慌亂的節奏重新跳動起來。她張了張嘴，卻一時失語。

少年似乎這才察覺到她的注視，微微抬起眼瞼。他的眼眸是極深的墨色，如同蘊藏著星光的夜空，沉靜而專注地望了過來。那目光純粹得如同在審視一道純粹的數學題，沒有任何雜念，卻奇異地讓洛婉嫣感到一絲無處遁形的局促。

“呃……謝謝！”洛婉嫣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她迅速低頭，看向那道困擾她的題目，手指指向其中一個復雜的表達式，“配這里？k2x2+(2k-1)x+……”她的大腦在對方簡潔的點撥下飛速運轉，先前堵塞的路徑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開，豁然開朗。那條清晰的思路瞬間在她腦海中鋪展開來，每一個步驟都變得順理成章。

“對。”少年應了一聲，聲音依舊平穩無波。他沒有多余的解釋，也沒有停留的意思，仿佛剛才那句點撥只是隨手為之。他微微頷首，算是告別，便轉身走向不遠處實驗中學的集合區域。他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挺拔利落。

洛婉嫣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那抹藍白色身影，直到他融入一群同樣校服的學生之中。周圍的喧囂似乎瞬間被隔絕開來，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清晰得有些過分的、擂鼓般的心跳聲。

“婉嫣？婉嫣！”林媋的手在她眼前用力晃了晃，帶著促狹的笑意湊近，“回魂啦！看什么呢這么入神？臉都有點紅了哦！”她的目光也好奇地投向實驗中學那邊，“咦？剛才跟你說話那個……是不是實驗的那個江毅啊？”

“江毅？”洛婉嫣下意識地重復這個名字，心臟又是一陣毫無規律的悸動。

“對啊！就是他！實驗中學的鎮校之寶！”林媋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充滿了八卦的興奮，“傳說中數理化生信奧賽金牌拿到手軟的那個天才！沒想到真人看起來……嗯，還挺有距離感的？”她摸了摸下巴，隨即又想起什么，“對了對了！我聽我實驗的表姐提過一嘴，好像……他這次也報了天華！”

“他也報了天華？”洛婉嫣猛地轉過頭，看向林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訝。那個名字所代表的重量和她剛剛短暫接觸的印象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沖擊。天華和實驗，是洛江市頂尖高中的雙子星，也是競爭最激烈的對手。他竟然也選擇了天華？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復雜的漣漪——是棋逢對手的隱隱興奮，還是某種更深、更難以言喻的悸動？

“叮鈴鈴——！”

清脆而極具穿透力的入場鈴聲驟然響起，像一道無形的閘門轟然落下，瞬間截斷了所有的交談、復習和紛亂的思緒。

“走了走了！”林媋一把抓住還有些怔忡的洛婉嫣的手腕，拉著她匯入涌向教學樓入口的人潮。剛才那一瞬間的波瀾被巨大的、不容置疑的考試洪流所覆蓋。洛婉嫣深吸一口氣，將筆記本用力按在胸口，冰涼的封面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強行沉淀下去。她挺直脊背，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而專注，隨著人潮，一步一步踏上教學樓的臺階，走向那個決定性的戰場。

考場內，空氣凝固得如同實質。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的沙沙聲，匯成一片持續的低鳴，像無數蠶在啃食著桑葉。緊張的氣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洛婉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涌入肺腑，稍稍平復了指尖細微的顫抖。試卷發下，她迅速瀏覽，前面的題目如同預料中的潮水，她駕輕就熟地操控著小舟，穩穩地破浪前行。選擇題、填空題……一道道堡壘被攻克，思路清晰流暢，時間在她的筆尖下平穩流淌。

然而，當翻到試卷最后一頁，目光觸及那道函數綜合大題時，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懸了起來。正是筆記本上最后那道題的同類題型，甚至更為復雜刁鉆。題目冗長的題干像一條盤踞的毒蛇，冰冷的文字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她強迫自己冷靜，拿起筆，開始在草稿紙上一步步推演。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指間握不住的細沙。周圍考生翻動試卷的聲音、偶爾傳來的壓抑輕咳，都成了放大焦慮的背景音。洛婉嫣的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她嘗試了幾條路徑，計算量龐大得令人絕望，得出的結果卻總與選項相去甚遠。草稿紙上布滿了凌亂的符號和劃掉的痕跡，像一片混亂的戰場。煩躁的藤蔓開始悄悄纏繞她的神經，指尖下的筆也仿佛變得滯澀起來。那道題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橫亙在通往勝利的終點前。

就在她幾乎要被挫敗感淹沒，準備暫時放棄、回頭檢查前面時，眼角的余光不經意間掃過斜前方。

是他。

那個叫江毅的少年，坐在與她相隔兩排、稍稍靠前的座位上。他微微垂著頭，側臉的線條在考場明亮的頂燈下顯得格外清晰流暢。他握筆的姿勢穩定而從容，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正以一種令人驚嘆的速度在卷面上移動著。他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或停頓，流暢得如同早已預演過千百遍。那份專注和游刃有余，在彌漫著緊張與焦灼的考場里，像一座巋然不動的小島。

他沉靜的側影，像一顆投入混亂湖面的石子，瞬間蕩開了洛婉嫣心頭的煩躁。她猛地想起了樹蔭下，那個清晰無比的聲音：“試試配方法？”

如同一道閃電劈開濃重的烏云！

洛婉嫣幾乎是屏住呼吸，猛地低下頭，再次看向那道如芒在背的難題。目光死死鎖住那個關鍵的多項式。之前被自己忽略的、過于復雜的表達式，此刻在“配方法”這三個字的點化下，驟然顯現出隱藏的結構！她幾乎是顫抖著手，在草稿紙上飛快地重新書寫：

k2x2+(2k-1)x+……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急促而有力的沙沙聲。她不再猶豫，不再試圖蠻力破解，而是按照那個聲音的指引，專注地開始配方。數字和符號在筆下馴服地組合、變形……一個完美的平方項清晰地呈現出來！思路瞬間貫通！先前阻塞的河道被洶涌的靈感沖開，后續的單調性分析、臨界值的尋找變得水到渠成。

當最終那個簡潔的答案被清晰地謄寫在答題卡上時，距離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只剩下不到五分鐘。洛婉嫣放下筆，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麻，后背的衣衫也已被汗水微微浸濕，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絲涼意。她抬起頭，再次望向斜前方那個身影。他依舊保持著那份沉靜的姿態，仿佛剛剛結束的不是一場決定命運的大考，而是一次尋常的練習。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洛婉嫣心底翻涌——是絕處逢生的慶幸？是對那份超然實力的震撼？還是……別的什么？

“考試結束！請全體考生停止作答！”

監考老師威嚴的聲音響徹教室。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筆尖瞬間停滯。緊接著，是椅子拖動的聲音、紙張收攏的窸窣聲，還有壓抑不住的、或輕松或沮喪的嘆息。

洛婉嫣隨著人流走出考場。走廊里瞬間被解放的聲浪填滿，像開閘的洪水。各種議論聲、對答案聲、懊惱或慶幸的喊叫聲混雜在一起，沖擊著耳膜。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高窗傾瀉而入，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光柱里飛舞著細小的塵埃。

她站在自己考場門口，微微瞇起眼適應著這驟然明亮的光線。空氣里還殘留著試卷的油墨味和淡淡的汗味。心臟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動著，帶著一種激戰后的余韻和疲憊的松弛。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穿過喧鬧的人流，不疾不徐地走到她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藍白色的實驗中學的校服在光影交錯中格外醒目。

洛婉嫣的心跳毫無預兆地再次加速。

是江毅。

他站定，目光落在她臉上。那雙沉靜的眼眸在明亮的光線下顯得更深邃了，如同不見底的深潭。周圍的嘈雜仿佛瞬間被隔離開來，形成一個無形的真空地帶。他就那樣看著她，沒有寒暄，沒有客套，開口的第一句話直指核心，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噪音：

“最后那道題，”他的視線似乎帶著一種審視的穿透力，“你做出來了嗎？”

洛婉嫣感覺自己的呼吸驟然一窒。血液似乎瞬間涌向臉頰和耳根，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皮膚下迅速攀升的熱度。她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用力地點了點頭，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如同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嗯，做出來了。”她甚至補充了一句，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是在向他證明，“用了配方法。”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小巧的耳垂變得滾燙，那熱度迅速蔓延，無法掩飾。她幾乎能想象那里此刻一定紅得不像話。

江毅的目光在她強作鎮定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捕捉到了那抹極力隱藏的赧然。他臉上依舊沒什么明顯的表情，只是極輕微地頷首，那雙沉靜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波瀾掠過，如同深潭被微風拂過，轉瞬即逝。

“嗯。”他簡單地應了一聲，算是回應。沒有評價，沒有追問，也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那沉默的幾秒鐘，在洛婉嫣的感覺里被無限拉長，走廊的喧鬧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婉嫣！”林媋清脆的聲音像一把剪刀，猛地剪斷了這緊繃的寂靜。她像只靈活的兔子，從旁邊的人群里鉆了過來，一把挽住洛婉嫣的胳膊，目光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和興奮，直直地投向站在面前的江毅。

林媋湊到洛婉嫣耳邊，用那種自以為很小聲、實則清晰可聞的語調，帶著驚嘆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與有榮焉”說道：“哇！真的是他！實驗的江毅！活生生的競賽收割機啊！婉嫣你行啊，這就搭上話了？”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發現新大陸般的激動，隨即又想起關鍵信息，語速飛快地補充道，“哦對了！我中午剛確認的，千真萬確，他志愿表上第一欄，填的就是咱們天華！”她特意加重了“咱們”兩個字，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得意。

林媋的聲音像一串滾落的珠子，清脆地敲打在洛婉嫣的耳膜上，也清晰地落入了近在咫尺的江毅耳中。那句“他也報了天華”，此刻被林媋用如此確鑿而略帶炫耀的語氣再次強調，像一塊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洛婉嫣心里掀起更大的波瀾。她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江毅。

江毅臉上的表情依舊沒什么大的變化，只是那沉靜的目光，在林媋說出“天華”兩個字時，似乎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他并未否認林媋的話，視線反而更深地落在了洛婉嫣臉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一種無聲的探尋，仿佛在問：你也一樣嗎？

洛婉嫣感覺自己臉上的熱度剛剛退下去一點，此刻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她避開他的視線，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書包帶子，指節微微泛白。

江毅的目光在她泛紅的耳尖和略顯局促的動作上停留了一瞬，終于移開。他對著洛婉嫣和林媋的方向，禮節性地微微頷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走了。”聲音平淡無波，說完便轉身，那抹藍白的身影很快融入了走廊另一端嘈雜流動的人潮中，消失不見。

直到那身影完全看不見了，洛婉嫣才感覺自己緊繃的肩線微微松懈下來。她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卻依舊沒有平復的跡象，咚咚咚地敲打著肋骨。

“喂喂喂！”林媋用手肘輕輕撞了她一下，一臉八卦地湊得更近，眼睛里閃爍著狡黠的光，“什么情況？剛才氣氛很微妙啊！快老實交代，你們在考場里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他干嘛特意跑來問你最后那道題？嗯？”

洛婉嫣被她問得臉頰又是一熱，連忙搖頭，試圖用平靜的語氣掩飾：“沒什么情況，就是……就是出來剛好碰到，他隨口問了一句題而已。”她頓了頓，想起那道幾乎讓自己功虧一簣的難題，又想起那個在關鍵時刻點醒她的聲音，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真實的困惑和殘留的悸動，“他……真的很厲害。”

“那當然！不然怎么叫天才呢！”林媋理所當然地點頭，隨即又興奮起來，“不過這下可太有意思了！連實驗的頭號種子都奔著咱們天華來了！婉嫣，你說，他會不會……”她故意拉長了語調，眨眨眼，后面的話不言而喻。

“別瞎猜！”洛婉嫣嗔怪地打斷她，心卻因為林媋未盡的話語而再次不規則地跳了一下。她拉起林媋的手，“快走吧，我媽還在外面等著呢。下午還有英語，別想東想西的了。”

兩人隨著人流走出教學樓。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帶著夏日的灼熱溫度，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洛婉嫣抬手擋在額前，瞇著眼適應這強烈的光線。校門外，家長們翹首以盼的身影在熱浪中顯得有些模糊。

在邁出校門陰影、踏入那一片耀眼光海的前一刻，洛婉嫣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回頭，目光掠過身后喧鬧嘈雜、光影晃動的人潮。教學樓巨大的門洞如同一個深邃的入口，吞噬著剛剛結束戰斗的年輕身影。那抹藍白色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然而，就在她回眸的瞬間，一種奇異的、毫無緣由的直覺攫住了她。仿佛有一道沉靜的目光，穿透了重重人影和喧囂，正無聲地落在她的背上。那感覺清晰而灼熱，甚至比正午直射的陽光更讓她心跳失序，皮膚下的血液又開始隱隱發燙。

“嫣嫣？”周簪帶著關切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她正努力擠過人群向女兒靠近，“考得怎么樣？臉色怎么有點紅？是不是太熱了？”

洛婉嫣猛地回過神，迅速轉回頭，快步迎向母親，臉上努力揚起一個輕松的笑容：“媽，我沒事！數學……感覺還可以！”她挽住媽媽的手臂，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到對抗那無形目光的力量。

“那就好！那就好！”周簪欣慰地拍著女兒的手背，又看向旁邊的林媋，“林媋也累壞了吧？快回家好好休息，準備下午的考試。”

林媋笑嘻嘻地應著，揮手告別。

坐進開著冷氣的車里，隔絕了外面灼人的陽光和鼎沸的人聲，洛婉嫣才真正感覺到一絲疲憊涌了上來。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車窗外的世界飛速倒退，綠蔭和樓房在熾白的日光下連成晃動的光影。可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考場里那個沉靜專注的側影，是走廊上那雙深潭般映著她慌亂倒影的眼眸，是那句直指核心的“你做出來了嗎”，還有林媋那句確鑿的“他也報了天華”。

最后那道復雜函數題的答案清晰地躺在答題卡上，是她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推演出來的勝利證明。可解開那道題的關鍵鑰匙，那個如同破曉晨光般照亮迷途的聲音——“試試配方法”——卻來自那個穿著實驗校服的、名叫江毅的少年。

一個強大的、來自對手陣營的、目標卻與她相同的存在。

洛婉嫣睜開眼，望向車窗外飛速掠過的、被陽光照得發亮的街道。指尖無意識地輕輕蜷縮起來，在掌心留下淺淺的月牙印痕。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挑戰欲和某種更深邃期待的情緒，如同藤蔓的嫩芽，悄然纏繞上她的心臟。

天華中學那扇夢想中的大門，似乎因為某個人的存在，而透出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更為復雜也更為耀眼的光芒。前路依舊鋪滿未解的試卷和激烈的競爭，但有什么東西，已經在這盛夏耀眼的白光里，無聲地、不可逆轉地改變了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