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往后退得更厲害，仿佛桑榆再靠近她一步她就要拼命：“你……干什么！”

桑榆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注意到她的視線集中在自己手里的刀上時，她恍然大悟：“哦，你說刀啊。這是我從車?yán)镎页鰜淼模谒緳C(jī)旁邊，我把它拿出來才好拔車鑰匙?！?/p>

為了讓徐芳信服，她把刀扔開，染血的銀白色在空中飛過一個弧度，撞到山體突出的碎石時發(fā)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做完這個動作后，她貼心地補(bǔ)充：“我不殺人，殺人犯法?！?/p>

“……”見她把刀扔了，徐芳才稍微平靜下來，但依舊搞不懂她要做什么，“你拔車鑰匙干嗎？”

“開后備箱。”桑榆又一頭鉆進(jìn)了車?yán)?，“這條手臂的主人在后備箱里我剛剛聽見她拍車了?！?/p>

“……就這個出血量，足足一個小時的車程，應(yīng)該早就死透了吧？”徐芳走近了兩步但依舊沒敢靠近車體，“還打開它干什么，等一下警察到了你可就要被扣上破壞案發(fā)現(xiàn)場的責(zé)任了。”

“不會的。”

“怎么可能不會？你還是個學(xué)生可能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你聽姐說……”

“我是指，警察不會來?！鄙Ｓ苣玫搅髓€匙，從車?yán)锩驺@出來，對上徐芳有些詫異的目光，她平靜說道，“警察不會來的話，就不會有人判我破壞現(xiàn)場了?！?/p>

“你別亂說。”徐芳皺起眉，“我剛剛打完電話了，警察知道我們的位置，并且?guī)臀掖蛄?20。警察局離這里不遠(yuǎn)，最多五分鐘，他們就會來處理現(xiàn)場?！?/p>

桑榆自顧自地研究著車鑰匙上掛著的按鈕，聽她的語氣略顯不滿，便再次解釋道，“我剛剛聽見你和接線員的對話了，他是不是不知道半個小時前你撥打過電話？”

“……”

“一般來說，他們的平臺可以查，沒有騙你的必要。而且，你是不是已經(jīng)聯(lián)系不上他們了？”桑榆同她解釋，“我知道你有些害怕，但沒有辦法，現(xiàn)在的情況不是警察能解決的?！?/p>

“你不害怕？死人了！車禍死了一個，后備箱一個！這里只有我們兩個活人！”徐芳的胸膛起伏著，身上的雨水蒸發(fā)，泥漿殘留在身上帶起一陣緊繃和不適感，她的情緒再度因為恐懼而失控，“這里是山區(qū)！沒有人救，難道我們要走回去嗎？山上的野獸，或者說開車神志不清的醉鬼，遇見了怎么辦？我他媽的就只想回家！”

“……抱歉。”桑榆擔(dān)憂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我沒有考慮你的心情，但請你別害怕，我雖然沒有辦法告訴你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我們能回家，我向你保證?！?/p>

“就你一個學(xué)生嗎……”徐芳喘著粗氣，怒火燒得她臉頰通紅，她抬頭望著樹影婆娑，苦笑道，“你還是一個要去南十二巷的學(xué)生……呵，你能保護(hù)你自己就不錯了?！?/p>

年齡永遠(yuǎn)是一個定義詞。哪怕桑榆在車?yán)镌?jīng)幫過她，她一見桑榆那件藍(lán)白色的校服，就忍不住刻板印象。

“……姐姐，我并不完全是為了去南十二巷?！睘榱俗屝旆挤潘上聛?，桑榆再次解釋，“稍等我一下，我看看后備箱里的人，如果她還有救，我不想害她。”

徐芳發(fā)出不贊同的質(zhì)疑聲：“但這里荒無人煙，就算她還活著，你要怎么救她?！?/p>

桑榆沒有停下動作，她輕聲說：“我得試試。現(xiàn)在你只是假定她沒救了，萬一呢？”

徐芳嘖了聲，搖頭道：“天真。這也許就是你們這些學(xué)生的通病吧。”

桑榆沒再搭腔，找到了打開后備車廂的按鈕后，她毫不猶豫地按下。伴隨一陣令人牙酸的卡殼嘎吱聲和后車蓋上雨水樹枝泥漿滑動的聲音，尾門打開一條縫。

桑榆扣住邊緣上抬，車體的損毀讓她的動作有些吃力，徐芳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幫忙，最終，她鼓足勇氣走過來：“算了，我當(dāng)個好人，幫你一把?！?/p>

“謝謝，不過我建議你不要過來?！?/p>

“為什么？別小瞧大人了，像你這樣的小孩……”

徐芳一邊說著大人教訓(xùn)小孩的話一邊走過來，這時桑榆已經(jīng)抬起了大半的尾門，徐芳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正想將手放在邊緣處，抬眼卻見了后備箱里的場景，登時卡在喉嚨里的話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你還好嗎？”桑榆看著她呆若木雞的模樣，一鼓作氣把尾門抬至最高，“我說不讓你過來，不是擔(dān)心你力氣不夠，而是……”

后備箱里躺著一個女人。

后備箱不大，她半蜷著，過膝的長裙被捋到腿根，原本白皙的大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咬痕。最深處像是被咬掉一塊肉，淺處只有一圈牙印。不僅如此，其實(shí)她全身都是咬痕，連臉都沒有被放過。

她的右臂消失了，缺口處深色的毯子上暈出一圈更深邃的顏色。濃郁的血腥味撲鼻，徐芳踉蹌著往后退去，差點(diǎn)跌到地上，她睜大了眼睛，這個被啃食的女人如今的模樣實(shí)在是太過恐怖。

獨(dú)屬于人類基因里的東西開始躁動，她的情緒又有些失控，但見桑榆平靜的目光，她咬咬牙，道：“你是在殯儀館工作都不害怕的嗎？”

“我是學(xué)生。”桑榆一本正經(jīng)地回應(yīng)道，“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挺希望將來能去殯儀館工作的。”

“媽的，還說一中的學(xué)生都是乖寶寶，我看你就是被塞進(jìn)去的吧！”

徐芳心有余悸，不敢再往前湊，她站得遠(yuǎn)些，但依舊能聞到這股濃郁的血腥味。她剛剛在車后座待了足有一個小時，為什么她沒有聞到任何奇怪的味道？

以及……

她望向遠(yuǎn)方，濃稠如墨的夜色里，依舊不聞警笛的鳴叫聲。作為一個在正常社會里長大的人，她不信鬼不信神，只信那一抹藍(lán)色與警徽。盡管生活在南十二巷的人比常人更加輕視他們，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徐芳此時此刻尤其希望聽見警笛聲。

然而沒有。

徐芳頹喪地捂緊了身上的校服外套，開始考慮走回去的可能性——其實(shí)她嘗試再喊一輛車來，但是打車軟件的頁面依舊是一片慘白，在信號滿格的情況下。

“救……”

女人沙啞而驚恐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徐芳回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桑榆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退到了她身邊，正靜靜地盯著后備車箱。

“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女人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兩人死死盯著她。盡管夜色濃稠，女人緩慢的動作依舊被看得一清二楚。

她慢慢地，一邊不斷地從喉嚨里吐出救救我的話語，一邊用剩下的那只掛著碎肉的手——

往外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