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的四寶齋,現在的逍遙飲茶館,內部早已改天換地。
一張長桌幾上放著幾個碗、盞,眾人圍坐聽盧氏講茶藝。
后方靠墻角的位置,一個炭爐上燒著一壺水,冒著熱氣。
“咱們大明的貢茶主要產自福建、浙江、江西等地,以武夷山的巖茶、安溪鐵觀音等品種最為著名。”
盧慧蘭悄悄瞥了一眼王逍,有些嬌羞地道:“四川、云南等地的黑茶和普洱茶,安徽的紫霞貢茶、黃山毛峰,溫州的劉基貢茶、瑞安清明早都是名茶。”
錢福不禁露出敬佩:“小姑娘懂的挺多啊。”
項祺得意地哼了一聲,“盧姐姐可是張閣老的侍女,京城來的,可不像有些人,自以為四肢發達……”
她聽王逍私下里說過“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句話,正要拿來用,卻被盧慧蘭拉了下衣袖,對她搖搖頭。
項祺雖然沒有繼續說下去,卻是噘著櫻桃小嘴不屑地掃了一眼錢福,后者被她弄的有些尷尬,“哦”了一聲。
“我去看看水燒開了沒有。”錢福搔搔頭,假裝去看水壺。
幾人捂嘴偷笑,王逍也無奈地搖搖頭。
項哲崇拜地道:“盧先生也好博學。”
盧氏微微一笑,瞥見王逍眼里也露出贊賞,更是開心地繼續講解:
“太祖爺十七子朱權王爺醉心茶道,撰寫《茶譜》,將茶藝分成品茶、收茶、點茶、熏香茶法、茶爐、茶灶、茶磨、茶碾、茶羅、茶架、茶匙、茶筅、茶甌、茶瓶、煎湯法、品水等十六則。”
王逍忽然想起一首詩,于是脫口而出:
“買得青山只種茶,
峰前峰后摘春芽。
烹煎已得前人法,
蟹眼松風娛自嘉。”
“哇,先生好有才。”項哲立刻叫道。
王逍無語地白了他一眼,盧慧蘭捂嘴笑道:“這是唐寅先生的詩。”
盧氏的話,讓項祺及時改了口,“哇,先生好……好記性。”
“噗嗤”
盧慧蘭忍不住笑出聲,趕緊捂住嘴,一時間室內如同春花綻放,美艷照人。
“這是唐寅的一首《品茶圖》,他的題畫詩,屢屢誕生精彩的茶詩,代表作有《事茗圖》、《品茶圖》、《烹茶圖》、《盧仝煎茶圖》、《琴士圖》等。”
盧慧蘭對項哲、項祺解釋道,二人也有些臉紅不好意思。
……
唐寅,字伯虎,大家一定都很熟悉,比如他的那首著名的《桃花庵歌》,還有星爺周星馳的名作《唐伯虎點秋香》。
實際上,唐伯虎與祝允明、文徵明、徐禎卿并稱“吳中四才子”。雖然刻有“江南第一風流才子”印,但不是江南四才子,更不是明朝四才子。
歷史上,唐伯虎根本不是娛樂片中點秋香的風流才子,而是被連累的心酸才子。
說到唐伯虎,不得不說另一個人:徐經。
大家對他或許不了解,但一定知道他第五代玄孫【徐霞客】的大名。
徐經當年進京參加會試,他在入京途中遇到了大名鼎鼎的“吳中四才子”唐伯虎,于是兩人就一起趕考。
到了考試那一天,眾考生答完題后都是一臉愁苦的出了考場,而只有徐經和唐伯虎兩人眉開眼笑的走了出來。
這是因為那年會試出題人出了一道非常刁難的考題,如果考生不是絕頂聰明,或者事先知道考題有所準備,那么基本都會被此題難住。
而徐經和唐伯虎顯然是做了出來,但他們不會想到的,沒做出題是鐵定上不了榜的,但是做出了考題也不一定能金榜題名。
因為他二人在考試成績還沒出來的情況下,就當眾斷言自己定能中榜,這句話自然引起了一些好事之人的注意,比如言官。
給事中華眿不經調查就誣陷主考官程敏政,說他出賣考題給徐唐二人,而后弘治皇帝朱佑樘下令嚴查。
調查結果:程敏政沒有和二人勾結,但是仆人卻賣考題給了徐經。
判決結果:程敏政免職;徐經、唐伯虎取消考試成績,并廢除科舉資格。
在這受懲罰的三個人中,程敏政、唐伯虎是無辜的,一個本來可以繼續當官,一個可以金榜題進入仕途,但是都受到徐經的牽連,而前途盡毀。
可能徐經非常痛恨那個告狀的言官,如果不是他,那么自己作弊的事情就不會東窗事發;同時也更痛恨科舉這個攔路石,自己想做官偏偏要依靠它。
所以回到家就燒掉了曾經日夜苦讀的四書五經,同時也告誡后輩,不要再為了什么科舉而拼命讀書了,去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徐經的訓示一代代傳了下去,到了徐霞客的時候,他徹底踐行了高祖的訓言,沒有像同齡人那樣十年寒窗苦讀,而是只做一件事:玩。
后來徐霞客的足跡遍布大明王朝的每一寸國土,他一生去過的地方有今天的21個省、自治區和市,于是才有了《徐霞客游記》。
由此可見,“玩”,一樣可以有一番作為。
當然,這有一個重要的前提,家底殷實。
不錯,徐經他們家就是江陰著名的巨富,老有錢了。
“有錢就任性。”
看來在古代亦是如此,不過,唐伯虎就不行了,他家沒那么有錢。
所以,唐伯虎被革黜后,落了個家破人亡。其后,縱情山水,賣畫為生,嗜酒嗜茶,放曠不羈。可謂是江南才子,一生滄桑。
就如同他的《事茗圖》題畫詩中寫的:
日長何所事,茗碗自赍持。
料得南窗下,清風滿鬢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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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逍默默地想了許多,問道:“唐寅還在嗎?”
盧慧蘭可惜地搖搖頭,“嘉靖二年就去世了。”見王逍露出可惜的神情,忍不住問道:“先生,你對唐寅……”
“沒事,你繼續講茶道吧。”王逍習慣性地捋了下頭發。
盧氏點點頭,繼續介紹:“朱權王爺極為推崇茶‘天趣悉備’的自然美,欣賞茶的自然形態和故有的色、香、味。”
錢福默默地走回來坐在位置上,偷眼看了一下王逍。
“而在泡茶方法上,他擺脫了圣賢倡導的延續了數百年的煩瑣煎茶程序,首創了用開水直接沖茶的清飲之法。”
錢福撇嘴道:“那都是文人搞出來的,平常百姓哪有功夫搞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要你多嘴。”項祺對他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錢福張張嘴,沒有繼續爭鋒相對,他覺得跟一個小丫頭爭論下去,太掉身份了。
“他將茶器分為茶爐、茶磨、茶碾、茶架、茶瓶,增創了茶灶。將金銀器品更換為石、竹、椰殼等自然之物。提倡最簡約的飲茶方式——瀹飲法,只需取茶、洗茶、候湯、辨湯、投茶幾個步驟。”
這時水燒開了,錢福走過去用毛巾隔熱提著壺過來放桌墊板上。
接下來,盧蕙蘭一邊講,一邊演示。
“洗茶首先用上品泉水洗滌茶具;然后以熱水洗滌茶葉,水不可滾;再以竹筋夾茶于滌器中,反復滌蕩,去塵土黃葉老梗;最后將洗凈的茶葉置于茶器內,取沸水潑之。”
“還是繁瑣。”錢福又插了句嘴。
“誰像你,鯨吸牛飲。”項祺撇撇嘴。
錢福張張嘴,還是沒回應,他擔心一針對,小姑娘的“機關槍”會突突個沒完。
“錢叔,咱們是開茶館,不是街頭賣大碗茶。”項哲卻也忍不住反駁了一句。
盧氏沒在意他們的話,只要王逍認真聆聽,她就有繼續講下去的熱情。
“他在《茶譜》中強調,品茗的‘入境’應當是能‘去絕塵境,棲神物外’,‘不伍于世流,不污于時俗’的高雅之士。”
“品茗的‘環境’應當是:或會于泉石之間,或處于松竹之下,或對皓月清風,或坐明窗靜牖。”
“還是給文人喝的。”錢福又插了一句。
“沒人要你喝,你也不是文人。”項祺反駁了幾次,對方都沒回應,心里更是得意。
“嘿”,項哲捂嘴偷笑。王逍也是既無語,又好笑,做了個捋頭發的動作。
盧氏笑了笑,繼續道:
“品茗的‘心境’應是:舉白眼而望青天,汲清泉而烹活火。自謂與天語以擴心志之大,符水火以副內煉之功。”
“品茗的‘意境’應當是:備味清甘而香,久而回味,能爽神之茶,用清白可愛之器,燃有焰之活火,煎無妄沸之湯。”
“只有這樣,才能在品茗時‘探虛玄而參造化,清心神而出塵表’,達到超然物外的品茗境界和飲茶明志的品茗目的。”
“俺可沒有這么高的境界。”錢福嘆了口氣。
“又不是給你喝的。”項祺撇嘴道。
“錢叔你就是給先生打工的。”項哲也頂了一句。
王逍微微皺眉,他也覺得這一套下來,未免太“高大上”了,他忽然想起《徐文長秘集》中描繪了一幅幅美妙的品茗圖景,于是念了出來:
“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宵兀坐,松月下,花鳥間,清流白云,綠蘚蒼苔,素于汲泉,紅妝掃雪,船頭吹火,竹里飄煙。”
“哇,先生好厲害。”項祺搶先贊道。
盧氏眼睛一亮,項哲叫道:“先生好……”
他還沒想好贊美的詞,就被王逍打斷,“咱們茶館不能這樣干!”
“哦,為什么?”項哲中途改問。
“喝茶,莫辜負了盧姑娘的才藝。”
盧氏俏臉一紅,她一套茶藝講演下來,也給桌上碗里、盞里斟好了茶。
眾人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伸手過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