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交易達成。”

齊羽微笑著朝坐攤前的短發少女伸出手，上挑的翠色雙眸猶如鎖定獵物般看著她。

“由于是長期協議，我需要你支付押金，和先前我說的一樣，現在，請握住我的手。”

少女繃著臉盯著齊羽，而后點點頭，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一陣白光閃過，齊羽的笑容變得更真切了一些，臉色一下子溫和了。

她清點起這份新獲得的記憶——

少女的交出的記憶里開頭便是危機。

黏糊糊且張牙舞爪的，不知還能否被稱為植物的綠色枝葉以驚人的恐怖速度生長著，葉面上張開眼球，直勾勾地瞪著短發少女。

它從花壇中脫離出來，惡毒地朝正在奔跑的少女撲去，像個無人形的怪物。

少女——傅柯涵粗喘著奮力奔跑，絲毫不敢放慢腳步，因為她知道，只要稍微慢上一點，她就會被背后的怪物吞噬。

每當與那葉面上的猙獰的單眼對視，她就感覺黑暗恐怖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她，而自己即將忘記一切，就這樣混亂地成為“植物”的養料。

傅柯涵狠狠地擰了一圈自己的小臂，試圖以疼痛使自己清醒，但收效甚微。

天知道她倒霉地干了什么？！她只是誤入了怪談，又正好不幸地砸在花壇的那些植物身上而已！

...怪談，那是一種世界性的未知災害，五年前這種現象突如其來，席卷了全大陸，以她所知的調查員的話來說，這簡直就是污染侵蝕。

被引入怪談的人會毫無緣由地失蹤，若是在怪談中死亡，結局便是永遠的消失。哪怕能夠幸存，只要所在的怪談沒有被徹底清除，出去后人也會進入記憶缺失意識混亂的狀態。

五年前，為了應對這一危機，各地都采取了非常規手段，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不限年齡背景的職業——調查員應運而生。

而正巧，她的哥哥傅白軒就是其中一員，托他的福，傅柯涵也耳濡目染地學到了很多，只是..

亡命逃跑之際，傅柯涵注意到前面有一間超市，盡管不知這間屋子是否安全，但總歸不會比她現在更危險了。

得救了！

傅柯涵沖進了那間超市，死死抵住了門。

“叮鈴鈴——！”

背后傳來一聲清脆的鈴聲，就像進入老式便利店會觸發的歡迎鈴聲，幾乎是一瞬間，那無法描述的植物就踉踉蹌蹌地退開了。

“哎？”

要知道她剛剛可是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讓它們離開。

傅柯涵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里站著的只有一個身穿黑色制服，戴著純白面具的收銀員。

好心？還是自保？

不管如何，總之是救了她。

“謝謝你。”

傅柯涵老實地道了謝，只是那收銀員沒有任何反應，仿佛沒聽到一般。

無所謂。

緊接著她環顧四周，這里的布局和普通的商超沒有區別，只是莫名其妙的多了些惡趣味的彩帶和鬼臉氣球，音響里播放著不合時宜的圣誕頌歌。

刺眼的白光從每個頂燈里發射出來，亮到讓人有些不適。

貨架和柜內的商品一律被抹了商標，用純色的包裝包裹著，可疑地讓人沒有一點購買欲望。唯一有圖標的商品是占滿了整個冰柜的香茶，瓶身上畫著一朵潔白的茉莉花。

更可疑了。傅柯涵嘴角抽了抽。

整個空間除了她以外，只有那位收銀員獨自站立在柜臺后，目不斜視，就像完全看不見她，和剛才一樣。

身形看上去像男性，比她稍微高一點，比較纖瘦，但露出來的手臂還是有些肌肉......看起來就像是正常人類一樣。

出于他剛剛救了她的恩情，傅柯涵暫時不想惡意揣測對方。

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傅柯涵的視線，收銀員忽的有了動作，他伸手從桌臺角落抽出了一張紙，放在自己面前，隨后便回歸靜止。

這是...在暗示她？

傅柯涵試探著走上前，拿起了那張紙，上面有著大段的文字，還有很多涂畫過的痕跡。內容為：

【超市購物指南

歡迎您來到向日葵小區專有超市，為了您的購物體驗，請您務必遵守以下規則，以確保您的安全。那么，祝您購物愉快。

1、本商店為全自動式銷售，全天營業，可能會出現店員不在收銀臺前的情況，這是正常的。

2、如果在店內看見穿紅色工作服的店員，請無視ta，不要找ta結賬，使用自動掃描儀器結賬。

3、遠離帶笑臉的物品。

4、超市內不售賣植物標本，也不售賣笑臉面具，如果在貨架上看到了，請不要購買。

5、商品有限，單次購買件數請勿超過5。（用紅色筆寫著“否則后果自負”）】

傅柯涵仔細地一條條讀下來，確保自己記住之后，抬頭又看收銀員，思慮過三，朝對方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調查員間表示尊敬的動作。

戴著純白面具的男子轉頭面向她，傅柯涵看不見白面具后他的神情，但她理解了這個人正在觀察她。

難道她猜對了？

規則在怪談中是非常重要的保命信息，正常人通常會把它作為交換條件以換取道具或承諾。

而能夠拿到這么完整的規則還愿意無償分享的人，傅柯涵實在不認為他會是怪談內的怪物，抱有敵意的對象通常會恨不得把規則藏得越深越好。

因此她猜測對方可能是個擁有一定保護他人的責任的人，比如，來自異象聯安的調查員。

傅柯涵將規則紙遞還給面具男，說道：“內容我已經記住了，紙張有限，你給下一個人吧。”

“嗯。”

收銀員終于愿意開口說話，聲音很年輕，只是惜字如金，短暫發聲后便又將自己的嗓音埋進了焦油里。

這相當于肯定了她的猜測，在怪談里遇到靠譜的調查員讓傅柯涵感到十分安心，稍微放松了下來。

然而一放松，她就感覺到脫離生命危險的身體忽然陷入一陣混亂，眼前天旋地轉，一陣耳鳴，卻仿佛有歡慶的禮炮聲在腦內炸開，炸得她五感混沌。

遠處是閃著光芒轉動的巨大摩天輪，歡快的音樂在回響，一遍又一遍。眼前，赤白相間的雙角絨球帽，臉上涂著厚厚的油彩的蘿莉雙手四指拉著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她好像在說什么，但卻聽不見聲音，只感覺身體愈發沉重。

有什么人在呻吟，聲音越來越近，傅柯涵僵硬的身體慢慢轉身，看見了她絕不想知道的場景。

被粘稠黑暗的植物所包圍的，仿佛被菟絲花寄生般，面無表情地閉眼跪坐的青年。

黃昏下，遠處摩天輪不斷閃出的不同顏色的光打在青年無生機的矯健身體上。

傅柯涵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面前的景象分崩離析，她再次回到了那個超市，但她的心卻還飄離不定。

“哥哥？”

為什么她失蹤的哥哥會出現在她的幻覺里？以那樣的姿態？

傅柯涵從幻覺中脫離出來，而后忽地癱軟在地上，捂著臉欲哭無淚。

“……為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這場景一定會發生，因為她的能力從沒有失靈過。

不，但至少現在不是她該傷心的時候。

她必須搞清楚這場事件，這起怪談的真相，為什么哥哥會變成那樣。哪怕無比悲傷，也必須振作起來。

“你沒事吧？”

收銀員站在她面前，俯視著她，輕輕開口道。

“我，我...沒事。”

她要振作起來，這只是幻覺，哪怕她的幻覺向來都會成真，但誰能肯定這次不能改變呢。

……記憶就此中斷，可能這就是“押金”的極限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必須調查出真相的理由啊。”

這次交易還算值，不僅收獲了能量，還拿到了很多有用信息。而且這次的交易對象，看起來藏的東西還不少。

她喜歡神秘的人，齊羽注視著少女的眼神越發深邃。

“你看到了我進來時的記憶？”

傅柯涵聽了齊羽的話后反應過來她大概看到了什么，于是湊近她反問。

“別這么緊張，既然你和我簽了協議，就要做好隱私被侵犯的準備，畢竟我的通用貨幣就是記憶。”

扎著小辮子的女性攤了攤手，無奈地說道。顧客太警惕的態度真是不可愛。

“與之相對的，我會和你一起探索，保護你，并幫助你達成你的目的。我向來不會讓顧客吃虧，至少在這方面你可以相信我。”

“既然你需要我的同意才能探查我的記憶，那先前你是怎么知道我曾被植物追捕的。”

傅柯涵又質問道。

實際上就在不久前兩人相遇時…

“我一定要這樣工作嗎？系統。”

齊羽此時的心情差到普通地想去殺個人，原因就在她現在坐著的地方。

剛從交代世界背景的空白空間里出來，就被傳送到這個小地攤里，甚至還掛著一個叫賣了喇叭，大喇喇地喊著：

“保命道具！應有盡有！任務委托！使命必達！”

進入怪談小區里的路人都繞著她的攤子走，在這毒辣的日照下坐了幾個小時依然沒有顧客上門。

不管怎么說，這也太悲催了。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系統給的聯絡道具摔個稀巴爛，可惜這菱形水晶根本摔不壞。

“檢測到宿主已等待較長時間，正在為您匹配解悶道具，請問您需要實體道具還是電子信息？”

“我們現在的行為對任務完成有任何幫助嗎？”

“收集顧客的記憶或者與顧客建立羈絆可以積累伊格能量，有助于推動世界保護壁的修復進度。”

就像回應系統說的話一樣，菱形水晶投影出一個光屏，上面顯示著：

【任務進度：0%】

看著那個刺眼的0%，齊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她站起來把喇叭按掉，決定重新錄一遍招客臺詞，就在這時，一個清亮朝氣的聲音打斷了她。

“你這里賣情報嗎？”

齊羽抬頭，那是一個眉目端正可愛的黑發少女，齊肩短發看起來很年輕有活力，但她的表情卻很謹慎成熟，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坑。

“情報...”

說實話她剛到這個地方，而且完全沒有探索過，簡直是兩眼一抓瞎。

“如果需要情報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探索，我會為你找到很多情報。”

“原來如此。”少女露出了三白眼，臉上好像寫著“果然不該來”幾個字，轉身就決定要走。

齊羽看著少女身上隱隱閃爍的透明綠色標記，說道：

“你先前被植物追捕，然后被標記了，現在正在找消除標記的方法，對嗎？”

傅柯涵迅速轉身沖到了齊羽面前，無表情地盯著她。

“看來我說對了。你看，我擁有特殊的情報來源，只要和我一起行動，我就會幫助你。”

“你的條件是？”

“故事。”

“哈？”

“我要你親身經歷的故事，準確來說是你的記憶，或者也可以是對你來說重要的東西。放心，交易過后你不會失憶，我可不做這種缺德的事情。”

傅柯涵面色難看地思考著，少女露出這種表情果然不好看，齊羽決定再推一把。

“當作附贈禮品好了，和我一起行動的話，我會保護你的。”

齊羽揮了揮手，幾片羽毛片狀的尖刺飄了出來，收手時又消失。傅柯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齊羽。

“你能使用怪談能量？！”

“呃，對，我能用。”你們管那東西叫怪談能量嗎。

只有成功消滅怪談并幸存下來的人才能使用所謂的“怪談能量”，因此象征著強大和理智穩定。

盡管怪談內的怪物也能使用這種能量，但人類和怪物還是很好分辨的。

“我們的交易成立了。”傅柯涵忽的斷言道。

齊羽笑了，濃黑的發絲在微風中稍稍搖動，她雙手交疊說道：

“那么，交易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