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州府渭城兩百里外,青山鎮,紅娘飯店。
飯店地盤不大不小,上下兩層,樓下是飯莊,除開后廚柜臺,剩下的地兒只夠擺下二十來桌。樓上是客棧,天地人字號加起來,總共不過七八間房。
飯店地處青山鎮商圈核心地段,外地商人來青山鎮,總喜歡到這里下榻。當然,還有老板紅娘的魅力因素。
今日不同尋常,店里來了三個生面孔,個個衣著華貴,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者不凡。三人中,那首當其沖的白凈公子哥尤其突出。
那公子哥一身赤紅錦衣,高冠長靴,腰佩短劍,劍鞘上一顆拇指大的綠寶石尤為顯眼。看年紀絕不超過十九歲,五官生得極為標致,只是兩片胡須稍顯突兀。
其余兩人分列左右,隨公子哥踏門而入。兩人年齡都不小,居左老者白衣華發,背一把七尺銀槍,六十歲出頭。居右中年男性黑衣褐發,手握一柄三尺黝黑短杖,五十歲上下。
店內已有七八桌商客,三人的出現瞬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紅娘正在柜臺,用一根芊芊玉指點著臺面上一個方盒,眼見三人落座,立即停下手中之事,走向三人位置。
來到座前,紅娘露出職業微笑問道:“三位客官,是要用飯還是住店?”
公子哥并未開口,只是四處張望,仿佛沒聽見一般。白衣老者打量了紅娘一番,這才沉聲說道:“即用飯也住店。天字房一間,要干凈。天字房左右各要一間。三間房,住三日,一日三餐,人在與不在、吃與不吃,都得備著,要特色菜。”
隨即又掏出一個錢袋,說道:“這是二十兩銀,除開房飯用度,余錢算作門外兩只馬匹的糧草和一架馬車的看護錢。”
紅娘淺淺盤算了一下,十兩就夠。三人出手如此大方,定是渭城來的闊綽商賈,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仿佛看到財神爺,花枝招展地接下銀兩,自去安排了。
片刻,酒肉飯菜一一上來。
公子哥一人獨飲,兩位隨從并未喝一滴,只是看公子哥動筷,這才開始進食。
公子哥酒足飯飽,終于開口:“這青山鎮,也沒看出什么特別的,父親和哥哥怎么如此謹慎,還將吳老和孫掌門您二位叫來,我看有些殺雞用牛刀了。”
白衣老者看了一眼黑衣中年,眼神中帶著慎重,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聲說到:“公子,這些年您不在江東有所不知,我們江東的經濟來源,十有八九都來自這青山鎮。到了這青山鎮,只是來往貿易,倒是無妨,但是行為越界,一旦被這里的執法隊知道,輕則斷手斷腿,重則懸尸楓樓之上。”
楓樓,正是青山鎮的門戶,進鎮關口。最近三年已經沒有被懸掛過鬧事者的尸體,也就是說,最近兩三年,都沒有什么行為越界之人。
“哦?難不成我父親也沒資格管這小小的青山鎮?”公子哥顯然不信,訕訕說道:“吳老,這穆楓就不怕搞出這獨立王國,得罪我們江東江家?”
白衣老者正是吳老。
吳老想了想,說道:“沒人敢動穆楓,就算京城那位,也不敢。”
公子哥一驚,京城那位都不敢動他,這穆楓,當真有點意思。這次向父親請命,代替哥哥來見他,看來是來對了。
公子哥兩眼放出了光芒。穆楓,你成功引起了本姑娘的興趣。
沒錯,外表裝扮成公子哥的,其實是個女兒身。正是掌管江東的大都督江沖之女,江流兒。
看江流兒默不作聲,吳老以為她害怕了。便寬慰道:“公子不用擔心,只要不主動越界,自然無事,若有哪個不長眼的主動來找事,有我和孫掌門在,定會護您毫發無損。”
居右坐的孫掌門,面無表情,并不說話。任誰一看,都知道這黑衣中年非同一般,那黝黑權杖,識貨之人一看便知,那是一柄法杖,等閑之輩,十米開外,一點成灰!
沒錯,白衣老者,吳剛。跟隨江沖征戰二十余年,是江東第一高手,武力值在八品以上。這十年太平日子,無仗可打閑得慌,又不是做官的材料,便在江沖身邊做起了貼身護衛統領。而黑衣中年,正是邊城玄天派掌門,江東唯一一名大法師:孫無病。武力值遠超九品,已然達到大宗師境。沒想到,這次也被哥哥叫了來。
江流兒此次前來青山鎮見穆楓,為的是替代身為戍邊將軍的哥哥江誠談一批軍火買賣,北邊戰事隱隱要起,防患于未然,江誠便向父親提議見一見穆楓,有穆楓助力,即使他不支持北方之事,至少可保江東境內不受戰亂禍害。
江沖對這小女兒疼愛得緊,盡管這女兒刁蠻任性、無法無天,但架不住軟磨硬泡,只得將自己最信任的頂尖高手派來護衛。
此事惹得江誠一頓抱怨。江誠是穆楓的頭號粉絲,自小聽著穆楓的神跡故事長大,原本想借著這次機會拜見一下傳說中的穆爺。沒成想,正巧小妹學業結束,從京城回來。才回幾日,這小妹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得知哥哥的想法,便心血來潮找到父親,死乞白賴地搶走了這次洽談的機會。
江誠擔心妹妹刁蠻,在青山鎮惹出禍事來。只能將自己的戍邊盟友兼忘年之交,邊城土著守護神,玄天派的孫掌門請了出來一并前往守護,也代替自己向偶像穆爺談談軍火需求。畢竟妹妹不懂戰事,細節溝通不到位,誤了大事是萬萬不行的。
飯后入住,稍作休息,已是午時。
江流兒故意比約定時間提前一天到達,為的便是到這青山鎮逛一逛,看看即使自己這十年在京都求學,依然名聲如雷貫耳的青山鎮,到底生出怎樣的不同。
江流兒洗漱一番,又扮作男裝,喚上吳孫二人,出了紅娘飯店。
來時并未見楓樓城門的入口有任何守衛,從楓樓到飯店一路馬不停蹄,未察覺異樣。此時再細看這青山鎮,卻發覺大大出人意料。
這里的房屋,外貌和其他城市并無差別,但仔細看那墻壁瓦檐,哪里是木土所建,即便是在京城見多識廣的江流兒,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質!
江流兒用手敲了敲幾處房屋的墻面,發現聲如巖石,但顯然并不是巖石,且所有房屋的立柱均不是真正的木頭,只是刷上了極像木頭的紅漆而已。使用的材質和墻體乃同一物。
“咦?有意思!”江流兒不禁說道。
吳孫二人并未解釋什么,因為他們知道,驚詫還在后面。
果然,當江流兒看到各個商鋪售賣的千奇百怪之物驚訝得合不攏嘴時,二人也是輕輕地發出了笑聲。
江流兒顯然發現自己失態了,在隨從面前顯得如此土狗,面子是掛不住的,何況還是女兒身。
江流兒從商鋪柜臺上隨手抓起一個鐵器,輕咳一聲說道:“這個我知道,在太子府見過,據說按一下這個凸起之物,就能發出光亮來,但我試過,并未有什么光亮發出,就是騙人的玩意兒,太子殿下還神神秘秘地說是什么天外之物,還喚它叫做什么電來著,真是可笑至極。”
居后的孫掌門解釋道:“這是青山工廠制作的,穆爺給它定名為:光筒”
“青山工廠?穆爺?光筒?”
接連三個問號,孫掌門知道,十年在外的大都督女兒,遇到大量知識盲區了。
孫掌門不是府上隨從,玄天派也不直接隸屬于江東管轄,算是江誠在邊城的戍邊盟友。孫掌門曾經還與江沖有過短暫同事交情,更算是長輩了,自然不會過多照顧江流兒的情緒。吳老可不同,血統極其正宗的老年護衛犬,天然血脈壓制,自然不敢怠慢小祖宗,連忙補充解釋道:
“青山工廠是青山鎮的制造工坊,是穆爺開設的,這些商鋪售賣的所有物件都來自青山工廠。穆爺就是穆楓,青山鎮的老百姓都這么叫,孫掌門必定也聽過這名號。”
“光筒嘛,就是公子手上這物件。太子殿下那一只,有些來歷,但年久失修、大抵是光塊失效,也就亮不起來了,公子可以試試看手上這只。”
江流兒頓時來了興致,把丟面子這事暫時拋之腦后,認真端詳起手上的鐵柱子來。
果然這鐵柱子身上也有一個凸起之物,江流兒輕輕地摁了下去。咔嚓一聲,凸起之物陷了進去。
突然一束極強的光束從黑柱里射出,打在五米開外的墻上,瞬間將光線不足的屋內照得通亮。
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江流兒“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將手中的鐵柱子丟得老遠。
店鋪老板被這一聲嚇得不輕,見到光筒被丟出、重重砸在地板上,更是心疼得哇哇大叫。
“哎呀哎呀,這位公子,使不得、使不得!”邊喊邊跑出柜臺,沖向光筒掉落的地方,趕緊撿起來仔細檢查是否摔壞。
看到并未摔壞,這才放下心來,隨即關閉了光束。
江流兒還在驚魂甫定中,兩只小手捂著嘴巴,上躥下跳著。倒是將老板又嚇得“哎呀、哎呀、哎呀,您這是……哎呀、哎呀”地說著毫無邏輯性的擬聲詞。
毫無懸念,吳老用五兩金買下光筒,為江流兒和店鋪老板這兩顆驚魂甫定的靈魂買了單。
這種一驚一乍的光景,在江流兒逛完青山鎮大小商鋪,花掉吳老五十八兩金的結局中,畫上圓滿的句號。
同時,穆楓這個名字,也在江流兒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穆楓……你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在無數震驚組合成的疑問中,江流兒抱著一大堆“奇珍異物”,懷揣著對明天見面的無限期待中,欣然睡去。
江流兒并不知道,穆楓這個名字,將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命運,對江流兒來說,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相遇。
不知道江流兒是否會在一年以后的那個時刻,感慨自己的心血來潮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江流兒的心血來潮,也改變了穆楓,讓十年來一直堅持中立的他,首次有了明顯且堅定的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