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不到,西華宮院落內(nèi),三省六部的頭頭腦腦全部到齊。
眼見平日里飛揚跋扈的陸恒,此刻被反綁著雙手和一干家丁禁衛(wèi),整整齊齊跪在翠微廳門外,眾人不由得大吃一驚。
不用細說,眾人已猜到七七八八,這陸恒定是又做了什么齷蹉之事。
但是,極護犢子的陸丞相為何會以如此眾目睽睽的手段處理自己十分疼愛的小兒子陸恒?
直到有兩邊知情人將穆楓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如神明般天降皇城以及西華宮發(fā)生之事相互串聯(lián)起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更是一陣驚恐。
穆楓如此大動干戈,又如此巧合地撞見陸恒干壞事,這是要做甚,莫不是要動陸家的統(tǒng)治根基?
怪不得,陸淮用如此雷霆方式棄車保帥!
想到這里,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此時,皇室眾人已經(jīng)被放下。除了幾名禁衛(wèi)看守,只留江流兒一人在屋內(nèi)照看上官云朵。
陸準先一步踏出翠微廳,穆楓隨后踏門而出。
立時,院落內(nèi)鴉雀無聲。
陸淮冷冷地看著院落里三省六部的頭腦們,再看了看跪在門前背對自己的陸恒等人,不由得心中一陣酸楚。
想不到在天國權(quán)勢滔天的自己,也有保不住自己兒子的時候。
盡管心中有萬般不甘,但穆楓那黑金戰(zhàn)隊就在皇城。倘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真打了起來,陸淮相信這些禁軍怕是連一分鐘都堅持不了。
屆時,別說陸恒,就算自己也會被穆楓轟殺。他不得不棄車保帥!
好一陣沉默,院落內(nèi)的氣氛異常壓抑。
直到陸淮重重地從鼻腔呼出一股寒氣,厲聲道:
“今日,青山穆先生來京都接太子往江東療養(yǎng)身體,原本是一件歡喜大事。不成想,陸某這不成器的兒子陸恒,竟在西華宮內(nèi)行齷蹉之事,辱沒皇室、輕薄公主,實乃不可饒恕之重罪。”
“陸某教子無方,當擔首責,愿將家產(chǎn)盡數(shù)捐于國庫,以儆效尤。”
陸淮首先將自己的問題舉重若輕摘了出去,如此處理,想必事后再無人會指摘于自己。
陸淮瞟了一眼穆楓,果然,見穆楓面不改色,當是沒有異議。
陸淮大舒一口氣。隨即,大步走下階梯,停在陸恒身旁,指著陸恒大喝道:
“陸恒!”
陸恒早已成了軟腳蝦,聽得自己父親這一大吼,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擠出幾乎變了腔調(diào)的哭喪之音,顫聲道:“父親,我真的知錯了!父親,饒了我吧!我在也不敢了!”
隨即,陸恒又如同發(fā)現(xiàn)事情關(guān)鍵一般,跪著轉(zhuǎn)身面相臺階之上的穆楓,咣咣磕起頭來,一邊磕頭一邊嚎啕大哭道:
“穆爺,求求你饒了我這一次,我保證以后好好做人!我……我……我娶長公主為妻,好好待她,不讓她再受絲毫折辱好不好?穆爺,求求你……求求你!”
穆楓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便將目光移向陸淮和眾人。
陸淮讀懂了眼神的含義,眾人也讀懂了穆楓的意思。
今日的陸恒,必須重處!
陸淮恨不得擰起陸恒,狠狠抽上幾巴掌。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心中默默計較一番,陸淮再次喝道:
“陸恒所做之事,乃陸某與穆先生親見。證據(jù)確鑿,罪無可赦,天理國法家規(guī)皆難容!今日,特召三省六部前來,做個公斷!”
陸淮心存一絲僥幸,想看看三省六部里,是否會有人替自己向穆楓講講情面,特別是兵部尚書歐陽理,說起來他和江流兒可是有親戚關(guān)系的,倘若歐陽理識趣幫著說上兩句,萬一有所緩和呢?
然而,眾人剛才僅僅是和穆楓對視了一眼,便被穆楓那冰冷到極點眼神,以及君臨天下的氣場嚇得噤若寒蟬,此刻更是連看都不敢看穆楓。
那歐陽理早已將頭深深埋在人群里。能夠做到刑部尚書,陸家掌權(quán)后還未倒臺,說不是人精,誰信?
歐陽理自是不會在此時去觸這霉頭,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果然,見一個個埋著頭、一言不發(fā),陸淮的心,涼到了冰點。
唉!這穆楓的威懾力,恐怖如斯。
一個眼神便讓這天國最高權(quán)力層一眾強人,生不出一絲反抗之心!
陸淮面無表情,在人群中盯向刑部尚書郭子軼,許久才緩緩問道:“郭尚書,按天國刑律,當眾奸淫婦女,該當何罪?”
陸淮自然不會將今日之事扯到“辱沒皇族”的罪責之上,如今的皇族已名存實亡,甚至和普通罪犯的地位毫無區(qū)別。
郭子軼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心中依然咯噔一下。忙上前一步,躬身答道:
“稟陸相,按律……當斬。”
陸恒聽到要砍自己的頭,立時面無血色,更加聲嘶力竭地鬼哭狼嚎起來。陸淮聽得心煩意亂,叫來禁衛(wèi)將陸恒的嘴堵了起來。
郭子儀低著頭,暗暗叫苦。
按天國刑律,當眾奸淫婦女,確實當斬。
陸丞相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可如今,在圣人穆楓的眼皮底下,他根本不敢撒謊。他索性不抬頭看陸準,只是默默埋著頭、流著冷汗。
陸淮多年來統(tǒng)管三省六部,自然知道這結(jié)果。聽得郭子軼如實答復(fù),便知大勢已去,今日不給個交代,這道坎是過不去了。
看向穆楓,見穆楓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陸準心中輕嘆一聲:唉,下決心吧!
只見陸淮緩慢低下身子,看著陸恒。低聲對陸恒說道:“兒子,今日一劫,你躲不過。你走到這一步,為父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安心上路罷,父親定將你好生安葬!”
任由陸恒靠著自己的腿一邊擠蹭、一邊發(fā)出嗚嗚之聲,陸準眼眶通紅得大喝道:“來人,將陸恒押解至天牢,由刑部按律,從快從重處置!”
“其余玩忽職守一干人等,一并交刑部!”
此話一出,陸準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盡管一臉陰沉,陸淮卻不敢轉(zhuǎn)向穆楓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在穆楓面前,不可一世的梟雄陸準,未曾真正一戰(zhàn),已然一敗涂地。
陸淮一聲令下,陸恒及相關(guān)人等被帶走。
當然,梟雄還是梟雄。陸淮調(diào)整好情緒,片刻便恢復(fù)到從容淡定的樣子。
這才轉(zhuǎn)向穆楓,問道:“穆先生,可還滿意?”
穆楓冷冷一笑,答道:“陸丞相,這不是讓我滿意,是讓天下人滿意!”
這不是穆楓的客套話。作為天國第一權(quán)臣,如今事實上的太上皇,陸淮清楚地知道,小兒子陸恒是自己的污點,若要這天下人心悅誠服,陸恒是留不得的。
陸準要坐穩(wěn)這太上皇的位置,若為了一己之私、便失了威嚴,將來的下場,很有可能和那老皇帝將會一模一樣。
可是,這天下若沒有穆楓這一號人物的壓制,是否真的有人有這能力將自己扳倒呢?
如沒有穆楓,自己即便是對陸恒縱容一點,這朝廷內(nèi)外,這天國上下,是否有人真敢和自己公然對抗呢?
這一刻,除開君王威嚴,還有為父情愫。
陸淮的心思,穆楓懶得去猜測。
既然陸恒的罪行有了初定,穆楓并沒有逼迫陸準立即將陸恒格殺,不是信得過陸準,而是不想這樣做。
或許,此刻的穆楓并未把上官云朵的遭遇看得過重,他也將上官云朵和皇室眾人放在了時局的權(quán)衡之中。
此刻的穆楓并不知道,曾經(jīng)那個讓他看不上的上官云朵,也是眼下這個僅僅因為惻隱之心而讓他半力而為的上官云朵,在若干年以后,會與自己產(chǎn)生重大的糾葛。
而他生命中的這些女人,也將逐步改變自己。
他在這個時代的悠悠歲月里,會逐步成長為一個更加立體的人。
從小愛到大愛,從眼中只有青山鎮(zhèn)到心懷天下人,從心懷仇恨到悲憫蒼生,他也完成了蛻變。
這一關(guān),暫時過了。穆楓并不想和天國的一眾權(quán)臣有什么牽扯,陸淮遣退眾人時,穆楓并未開口講什么。
西華宮重回平靜,剩下的事情,便是需要關(guān)起門來處理的皇室問題了。
陸淮、穆楓二人回道翠微廳內(nèi),剛好和坐在遠角的老皇帝上官御對視。
此刻的上官御,身披一件薄薄的素衣,身體因為天氣寒冷而瑟瑟發(fā)抖,且胡須雜亂、頭發(fā)久未打理,整個人顯得蓬頭垢面,如同街邊乞丐一般。
對望間,上官御眼神復(fù)雜,其中有悲憤、屈辱,更有灰心和絕望。
穆楓對上官御并沒有什么好感,在上官御治理下的天國,可謂毫無建樹。即便這些年來,江東給朝廷繳納了海量賦稅,這些錢也沒見用到正道上。
倒是皇帝在天國各地的避暑避寒別院,越修越多、越修越大,宮里的妃嬪也是越納越多。
可以說陸家能夠掌權(quán),是上官御長期放縱、疏于政務(wù)的必然結(jié)果。
如今看到上官御此等模樣,不免讓人唏噓。
和老皇帝短暫對望一眼后,穆楓便將目光投向太子上官化戟。
從上官化戟的面容來看,并不像只有二十歲的樣子。
污漬并未遮蓋住臉龐的棱角分明和方正俊朗,即便在如此窘境下,依然透著幾分皇族教養(yǎng)下的貴氣和成熟。
難得的是,剛剛經(jīng)歷了如此折辱,在他的眉宇間還能看到些許堅毅不屈。
顯然,這個太子并不像傳言講的那樣懦弱不堪。
穆楓心想:也許這太子因喜靜好文,無心權(quán)勢,故意表現(xiàn)得平庸罷。
江流兒仍然抱著上官云朵,兩人蹲坐在地上一張雪白長絨毛毯上。
上官云朵把將自己裹在披風(fēng)里,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她把頭深深埋起來,任誰也看不到她的臉龐和表情。
她甚至停止了哭泣,整個人顯得異常安靜。
江流兒和上官云朵算不上有多好的交情,兩人之間相差著五六歲的年齡,以前的江流兒,在上官云朵眼里還是個小姑娘,自然有著交流代溝。
可如今上官云朵的遭遇,對于已經(jīng)成年的江流兒來說,足以感同身受了。
這讓江流兒生出憐惜的感情,更憤恨于陸恒那禽獸不如的行為。
今日若不是有楓哥哥的威懾,那陸恒定然會安然逃脫掉。倘若是旁人見了,誰能給上官云朵主持主持這公道?
這滿朝文武官員,早已被陸家治得服服帖帖。要么俯首稱臣,要么抄家滅門,誰會為了一個上官云朵來挑戰(zhàn)陸家的滔天權(quán)勢?
江流兒在這皇城內(nèi)讀了將近十年圣賢書,見到的都是風(fēng)花雪月和歲月安寧,本以為世間處處皆有公理。
直到今天,她才發(fā)現(xiàn):即便是皇家貴胄,一旦失去了權(quán)勢,便瞬間淪為任人揉捏和踐踏的螻蟻!
原來這世道便是:誰的拳頭硬,便聽誰的。
在絕對的權(quán)力面前,哪有什么公理?
往向穆楓,她的楓哥哥正投來溫暖的目光。這一刻,江流兒覺得,自己是幸福的,也是幸運的。
而此刻的陸淮,早已沒了神氣。
即便是如今天國的最高權(quán)柄已經(jīng)握在自己手中,但他的頭頂永遠有一座大山壓著,這就是穆楓。他提不起任何反抗之心,哪怕被迫要將最疼愛的兒子處死,也生不出它念。
他不禁感嘆:自己在穆楓的眼里,也如同這上官家族一般不堪一擊罷。
稍稍平復(fù)心緒,陸準不得不開口道:“穆先生,事已至此。皇室眾人,當如何安置?”
穆楓確實犯了難。原本只想帶走太子,如今這一眾人等就擺在眼前,如何做才能最大限度確保歷史主線?
至少這老皇帝是必死的命,總不能把他也帶走吧?
穆楓并沒有這個打算,上官御的命運,是咎由自取的,他并不值得穆楓去冒改變歷史脈絡(luò)的險。
想了想,穆楓說道:
“太子帶走。在場幾位公主,也于這天國政事無礙,我一并帶走吧。”
“其他人,還望陸丞相好生安頓。上位者,莫以己快而傷大義。”
此話一出,二皇子和四皇子的臉上都綠了,暗暗后悔這些年沒有和江流兒搞好關(guān)系。
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三人皆是同年出生。比太子的年紀年齡相仿。三皇子從小體弱,十歲便殞了命。其余二人,則都有爭奪天下的想法。
二人早就想把太子的位置搶來,這些年里,二人背后的勢力,早就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手段詆毀貶低太子。
江流兒自然和太子交好,二人自然有意與之保持距離。如今卻因為之前和江流兒的疏遠,可能丟掉性命,實在是懊悔不已。
老皇帝上官御聽得穆楓此言,已是感激不盡。
他知道自己的下場,如今因為穆楓出手,可以保全太子和幾位公主,已是萬幸,至少上官家族的血脈得以保全,他不敢奢求更多。
老皇帝深吸一口氣,起身對這穆楓深鞠一躬,真誠說道:
“孤在此多謝穆先生,犬子和這幾個女兒,便拜托穆先生了!”
穆楓并未搭話,上官御識地坐下,不再多言。
上官御自然知道,今日幾個女兒看似受了欺辱,實則保了命。哪怕是長公主上官云朵最為悲慘,總是比留在這里被軟禁,日后被充為官妓要強上許多。
至少到了江東,即便沒了金枝玉葉之身、榮華富貴之命,至少她們是自由的。有穆楓在,不至于生活上會衣布遮體、餓了肚子。
能有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是上官家的福氣了。
對于穆楓的決定,陸準并不意外。
穆楓一直以來秉承著公立的態(tài)度,只要和江東安寧無關(guān)的事情,他從不在乎。如今只是多了一條:和江流兒有關(guān)的事情,他會插手罷了。
一個廢物太子,一群丫頭片子,當作人情放了,不打緊。
聽完穆楓所講,陸淮答道:
“那便依穆先生所言!”
穆楓嗯了一聲,算作聽見了。
便抬手對這手環(huán)講道:“來西華宮。”
話音剛落,音爆聲便從屋外響起,十一架白帝已出現(xiàn)在西華宮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