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呀呀,慕容美人?】葉紈紈晃悠著它黑亮的尾巴。宮殿的主房梁為厚重敦實的紅木,上面有惠綢拿給它的小墊子,它自己廢了一番功夫叼上去。
‘她身邊跟著的劉長使就是三天后那場好戲的主角。’
聽了秦知還的話,葉紈紈更加興奮了,它低頭看去,兩位美人款款走入長樂宮。走在前的是慕容月,一身磚紅緙絲祥云紋衣裳,外搭煙藍輕紗小褂,手上的金鐲掛一小鈴鐺,走起路來泠泠作響。
后面跟著長使劉靜禾,只著一件淺綠素衣,脖上掛著銀質的項圈,顏色有些發暗,但秦知還認出這項圈工藝是值錢的,想必是皇帝的賞賜。她的肚腹隆起,神色透露著微微的得意,可這得意在慕容月稍偏一下頭的時候便瞬間收斂。
兩人臉上的表情葉紈紈看得不真切,可實實在在地落在了秦知還的眼中,她睨了劉靜禾一眼,撥弄著云錦蝶紋靠枕,好似很無奈地嘆一口氣。
‘過兩天她的胎會落,而元兇是我。’說罷,便賊兮兮的換了兩顆棋子,這行為落在林暄的眼中,十分靈動可愛。林暄面上微詫,可到底受用,他搖了搖頭,一副拿秦知還沒辦法的寵溺樣子。
這種親昵在夫妻之間是別樣的情趣,可秦知還帶了許多刻意的成分,兩人的臉色變了一變,隨后如常給林暄和自己行禮,“參見皇上,參見夫人。”
“平身吧。”林暄朝她們輕輕點了下頭。
“皇上與夫人這是在下棋呢?”慕容月開口,“看來臣妾們來的時候不巧,怕是要擾了皇上和夫人的雅興了。”
“才剛下幾子,也是打發時間罷了。姐姐們怎么這個時候來了?”秦知還命惠綢給兩人上安神茶,“可用過晚膳了?”
“用過了,多謝夫人關心。”劉長使在三人中位分最低,她回話的時候又低低拂了一禮。
“臣妾下午便得知了妹妹病愈的消息,本來說明日再來看妹妹,可是總覺得放不下心,皇后娘娘近來身子不好,妹妹又生了大病,這后宮中事,臣妾幫著分擔了些,這不就來了。”慕容月笑意盈盈,聲音透著許多嫵媚。但這嫵媚中暗含了多少的惡意與陰謀,秦知還分辨不清,總之只多不少。
她轉頭對身邊的侍女廣霞示意將帶來的上好人參和其他補品呈上,“妹妹身體還是弱了些,臣妾家鄉的人參,拿來泡酒、煲湯,是上好的補身補氣之品,特意拿來,還望妹妹手下姐姐的一番心意。”
“那本宮就謝過美人的一番心意了。”秦知還含笑,“惠綢,收下吧。”
“諾。”
葉紈紈打量她們,心說這林暄看女人的品味還挺一致。慕容月與秦知還的美十分類似,張揚奪目,美不勝收,她們只要站在那,就是鶴立雞群的存在,而比之慕容月漸老的容顏,秦知還正值女子盛年時分,張揚中帶了些許嬌媚,眉眼也更精致些,共處一室,自然就將慕容月比了下去。
而劉靜禾,人如其名,算是個安靜溫和的小美人。雖有身孕,可還是恭謹地站立在慕容月的身側,看著十分辛苦。宮女給她端來了紅木扶手椅,上面放了厚厚的軟墊,她看了慕容月的眼色后,才勉強坐下。
林暄皺眉道,“你懷著身孕,這么晚,應該在寢殿好好休息,來長樂宮做什么?”
“臣妾...臣妾覺得寢殿中悶了些,就叫上慕容姐姐出來走走。”見林暄抿嘴不言,劉靜禾又補充道,“臣妾的胎已過五月,太醫說孕中多走動,對生產有益處。”
劉靜禾性子膽小,望向林暄的目光是訴說不盡的愛意,慕容月坐在她身側偏前的地方,這愛意林暄無動于衷,全部落在了秦知還的眼中。
若是尋常妃嬪,她定然要憐惜一番,可面對劉靜禾,她的面容似沉水一般毫無波瀾。
“姐姐的胎竟有五個月了,真是好福氣,臣妾真是羨慕極了。”秦知還支著身子,語氣噙著一股散漫。
“你才進宮一年,不急,朕與你遲早都會有孩子的。”林暄拉過她的手,輕輕地摩梭起來。
余光瞥見了兩人的臉,劉靜禾一雙秀眉就這么擰了起來,慕容月比之她要鎮靜得多。秦知還心中冷笑,被人當了出頭鳥還渾然不知,怪不得落胎后這劉長使再沒了聲響。
“趙七子去年生下皇上登基后的第一胎,只可惜是個公主。”慕容月惋惜地說,她將眾人的思緒都拉回到鄴城公主出生的時候。她想讓皇帝回憶起當時失望,并不想讓皇帝記起那個不起眼的趙七子,便又說,“你肚子尖,這次必定是個男胎,還是妹妹的福氣好,后宮里又要添男丁了。”
‘當時宮里聲勢浩大地期待著趙七子的皇子降生,林暄更是罕見地在孕中就給她升了位分。可最后是個公主,皇帝和太后十分失望,漸漸的趙七子便淡出宮人的視野,只有年節時才會帶著公主出來走動。’秦知還在心中對葉紈紈說。
【這狗皇帝怎么還重男輕女。】
‘誰不想生兒子,林暄也期待自己子嗣繁盛的那天。’
【確實,他家有皇位要繼承。】
‘后來有傳言說,其實是慕容月買通了太醫,我記得當時看護趙七子的太醫,是太醫院公認的婦科圣手,他只通過脈象就能斷定孩子是男是女。’
【所以,慕容月買通他誆騙眾人是個男孩,狗皇帝期待異常,生產過后卻是個女胎,狗皇帝自然大失所望,趙七子也是被蒙在鼓里。】
‘可這傳言,沒過半月就銷聲匿跡,那太醫后來也辭官回鄉,這事就再沒了音訊。’
“夫人?夫人?”秦知還順著慕容月的聲音抬首,只見三人都看著她。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皇帝輕刮一下她的鼻尖,看著她問道。
秦知還心中懊悔,與黑貍奴聊得太過火了。“臣妾聽了美人的話,想起了七子,也不知今夜公主是否安睡。”
她這話一出口,林暄的神色淡了些。他不怎么喜歡那個寡淡的女人,能有個女兒傍身,已經是他最大的恩賜。
“七子為陛下生下了一個女兒,臣妾聽說孩子最近有些懼熱,夜里哭鬧,臣妾想著,趙七子那應該多送些冰,畢竟是公主,陛下可不能虧待她。”秦知還放柔了語氣,拉起林暄的手,搓了搓他的手心,林暄聽得很受用,便開口應下。
【趙七子這人可信嗎,你這就為她說好話了。】
‘她在宮里雖不得寵,但資歷深,如若能將公主培養成林暄喜愛的樣子,她升個良人、美人什么的,也能為我所用。’
“公主真是好福氣,能得夫人庇佑。”劉靜禾口氣發酸,但林暄聽不出她語氣中的不滿。
秦知還輕笑一聲,“公主與皇子都是陛下的孩子,本宮只是為想皇上分憂罷了。”
她的手微涼,林暄將其又纂得緊些,“有夫人如此,朕心甚慰。”
劉靜禾見皇帝顧及著秦知還,絲毫沒有關切自己的肚子,便徐徐道,“臣妾真是羨慕啊,也不知道臣妾的孩子生下來有沒有這種好福氣。”
秦知還聽聞,淡然道,“皇上的孩子,自然是福澤深厚。”
“你呀,就喜歡多想。”
恰逢惠綢端上了水果,是新鮮的葡萄,在冰窖里放了一天,果肉汁水結了簌簌的冰霜,這是秦知還偏愛的口感,又上了一份常溫的在劉靜禾手邊。
秦知還拿過一粒,細細地剝起來,送到林暄的嘴邊。
“臣妾雖未曾做過母親,倒也能理解妹妹憂思。”慕容月仿若未見,只對林暄肅容道,“如此這般,臣妾倒是斗膽想數落皇上的不是了。”
“哦?朕有何不是?”
“婦人孕中多思是常事,妹妹懷孕辛苦,臣妾日日陪伴在側看著都可憐,陛下這才應該多疼疼妹妹,腹中的皇子也能與父皇多親近些。”
【切,就這么當著你的面爭寵啊...】
林暄輕哼一聲,漫不經心道,“如此說來,朕確有不是,只是夫人病愈,朕今日定是要陪夫人的。”看見劉靜禾明顯失落的眼神,林暄又添一句,“朕明日去看你。”
劉靜禾看了一眼慕容月,又看著林暄,語中含笑,“臣妾多謝皇上。”
‘這孩子不會降生的。當時,我在上林苑喂錦鯉,正巧惠綢去替我拿魚食,她上前來與我說話,沒說兩句她自己便掉進池水里,我慌忙去找人救她,可她卻反咬我一口,說是我推她入水。’秦知還對嬪妃爭寵,倒不慎在意,她只是慶幸如此這般自己終于可以從前世的種種冤屈中洗脫。
【她們故意陷害你。】
‘林暄雖然說信我,但這是他期待已久的男胎,又有一個花房小宮女出言為劉靜禾作證,太后借此機會關了我三個月的禁閉,他也不好駁了太后的一意,太后在這三個月讓這件事大肆宣揚出去,我便成了妒婦,再也洗不清。’
【你事后沒有追查?】
‘當然有,惠綢被打了十板子,躺了半個多月才好。她當時被常八子身邊的燕蘭絆住,那段時間的上林苑中鮮少有人經過,我才趁那個時候出門,那個宮女的突然出現也是很奇怪,但是一系列有意的巧合,讓我成了害死皇子的罪人。’
【一切都是慕容月安排好的。】
‘包括劉靜禾的落胎。’秦知還腹誹,‘慕容月身邊的人能有孩子,現在想來十分奇怪。’
【是啊,這劉靜禾穿的戴的都不怎么精致,慕容月看著并不像那種能容忍手下之人借著孩子飛黃騰達的人吧。】
夏夜的風溫熱依舊,輕輕地吹拂著楊柳垂下的葉邊,荷花花姿端麗挺拔,清幽的香氣自上林苑飄揚進各個宮室。長樂宮是前朝歷代帝王的心血,其建造精巧,亦體現在夏日納涼之上。宮室的墻壁的頂端,每隔一米便開了一處通風口,夏日在其上覆蓋一網罩。宮室內外刷著昂貴的霖漆,冬日防寒,夏日隔熱。后院引一處山泉而至,其水凜冽,聲音清泠。其中舒適,只有親身居住的人才能感受。
“臣妾聽聞,夫人的病,是受涼引起的?”慕容月環顧四周,只覺得長樂宮內比其他宮室確實要舒爽很多,厚厚的宮墻壁隔絕了許多燥熱。
“太醫確實是這么說的,夜里涼,我前幾日去了上林苑,不巧天剛過大雨,有些夜風,吹到了。”一小盞冰鎮葡萄已經見底,秦知還拿巾子擦拭自己的手,指甲晶瑩,肌膚細嫩。
“說起來,陛下您可能都不知道,上林苑的花鯉魚們被夫人養的白胖,看著甚是喜人。”
“是呢,臣妾也聽說了,一早就想去看一看了,可臣妾身子越來越重,估計是看不見了。”
“那你現在不是也跑來長樂宮。”林暄喝了口茶,“你要喜歡,便坐轎子去。”
劉靜禾盈然望著林暄,歡喜至極,“多謝陛下賞賜。”
“對了,慕容美人,正巧你來了,朕也有事要囑咐。”
“陛下吩咐便是。”慕容月一怔,隨即繼續輕搖著她常用的那把絲雨云紗扇,扇面是蜀川上供的一種輕柔的紗綢,薄如蟬翼,扇動間的風仿若細雨紛飛,帶來絲絲涼意。
“夫人的病已大好,這協理六宮之權,朕還是屬意夫人,皇后對此也是贊成的,你雖年長些,可到底只是個美人,朕見你這些天有些吃力,不如便讓夫人來做,她年輕些,也確實需要歷練。”
此話一出,靜寂片刻,只有那把緩緩搖動的云紗扇,攪動著清涼的空氣。秦知還見慕容月的臉色微驚,但這是林暄親口的旨意,她再不甘心,但只能點頭稱是,“夫人聰慧,想必這六宮之事必定打理的井井有條。”
秦知還起身朝林暄行了一禮,“臣妾謝過陛下。”又轉身對慕容月道,“妹妹年輕,許多事還得勞煩姐姐幫襯一二呢。”
“那是自然,姐姐…定會全力相助。”
葉紈紈在高處看著秦知還演戲,接了協理六宮的旨意,她仿佛十分歡喜,也不顧還有旁人在場,走到林暄身側,側頭在他的頸處婉轉喁喁,逗得林暄“嗤”地一笑,點了點她的額頭。
慕容月和劉靜禾強裝鎮定,只是礙于兩人如此親昵,她們也不好在旁多耽擱。夜已深了,便起身告退。林暄念劉靜禾懷著身孕辛苦,特意賜了兩人轎子。
秦知還見她們走了,仿佛卸下了渾身的重擔,懶懶地癱在林暄的懷里,把玩他的手指。他腰間佩戴著秦知還親自做的香囊,漾出絲絲點點的月玲草的香氣,這是秦知還喜歡的味道。林暄輕吻她的下頜與脖頸,說著親熱繾綣的話語,秦知還溫溫柔柔地應著,可心里卻盤算起來,她知道黑貓依舊蹲坐在房梁上。
‘三日后,你緊盯著她,看她的落胎藥是什么時候喝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