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手給錢驍打了一碗帶著魚肉的魚湯,接著說:“但是我跟你說,你做夢能把我夢死了,這種夢以后可別做了,怪嚇人的?!?/p>
聽著謝景宣還是這么嘮叨,錢驍盯著他的眼眶就開始紅了起來,他伸手捏了捏自己身側江翊的腿……
江翊沒喊,只是順著錢驍的動作,充滿冰霜的眼睛狠狠瞪著他。
“還是夢?!?/p>
江翊喉管動了動,冷聲說著:“松開?!?/p>
謝景宣見狀看了看江翊的面容不是很好,就趕緊把魚湯端給錢驍,順便在錢驍胳膊上擰了一下。
“嘶……”錢驍充滿血絲的眼睛不敢閉上,害怕一閉眼謝景宣就沒了。
“你真活了?!卞X驍放下手里的魚湯,一把抱住謝景宣,力道之重,謝景宣呲牙咧嘴,再抱一會兒,他適才喝的魚湯就要噦出來了。
“錢叔,你魔怔了吧?!?/p>
江翊撇了他們一眼,語氣冷冷的:“都沒死。”
錢驍松開謝景宣,眼睛里跟進了沙子一樣,磨的眼睛生疼,那淚珠子就不斷。
江翊用靈識傳音給江榭:【小叔叔,你那藥丸給我一個,我這兒有一個棘手的人?!?/p>
【等會兒,林氏的人在這兒?!?/p>
江榭沒病的事情除了江翊誰都不知道,甚至連林梓熙和秦淮他都沒告訴。
臨走之前,林梓熙安排了林氏的人來照顧江榭的衣食起居,恐怕現在還沒走。
錢驍高興之余,喝著魚湯,想起來自己好像是在求沈明清要焚契的方法……
“小江,怎么就剩我們幾個人了?”
江翊不語只是一味地喝魚湯,錢驍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適才的不禮貌之舉。
江翊是瘸子,捏他他肯定沒反應,估計現在是又想起來了腿上的傷心事。
“那個……”錢驍把頭低的很低,就快要鉆到翡翠碗里了:“剛才不好意思啊……”
江翊一直在用靈識跟江榭交流,就忽視了這邊的錢驍和謝景宣。
謝景宣見江翊不說話,幫著錢驍說:“錢叔,沒事兒的?!?/p>
錢驍看了看江翊,心里多了幾分愧疚。
“這只雞是老爺放在你書包里的吧?!卞X驍看著眼前咯咯噠的雞說道。
“你聽不見它說話嘛?”
錢驍嗦了口魚湯:“雞還會說話?”
“那是我聽錯了?!?/p>
他們吃完飯,謝景宣推著江翊的輪椅往血色黎明的方向走。
靠近裂痕處的云團翻涌如沸騰的熔巖,暗紅與金褐交織成灼傷的紋理,向西漸次沉淀成凝固的紫黑團子,宛如淤積了千年的血痂。
偶爾有殘存的夜梟掠過云層,翅尖沾了霞光后竟像燃燒的紙灰,在風中碎裂成細小的火星,太陽始終沒有露面,或者說,它早已被這血色同化,化作一團混沌的赤霧,懸浮在天地之間。
“我們就這么一直走著?”謝景宣哭嚎著:“這要走到猴年馬月啊……”
身后的錢驍伸手扶上江翊的輪椅:“我來推?!?/p>
忽地聽見身后跟著的烴雀張口:“江翊你把我變回去,我帶著你們下黑河?!?/p>
天色如熔化的青銅在天際流淌,烴雀展開雙翼時,翎羽竟似鎏金赤焰淬煉而成,每片羽毛都流轉著琉璃碎玉般的七彩光澤,幾道虹霓橫亙著綺麗的霞光。
它盤旋于褐紅色的云靄間,驀然引頸長唳,聽的謝景宣連連叫好。
他湊在江翊耳邊:“你說青鸞肉是什么味道的?”
江翊:“……”
烴雀正在空中欣賞自己美麗的身姿和羽毛,恰巧沒聽到謝景宣說的什么,若是聽到了,估計就不會那么想變回來了。
它所經之處流虹墜地,生長出奇異的花來,像極了春姑娘在此送春。
清越啼鳴如同昆侖山脆玉輕響,硬生生在這赤紅天幕中劈出一方凈土,霎時,它振翅俯沖而下,,堪堪懸停在江翊眉睫之前。
“上來吧,我帶你們下河?!?/p>
謝景宣和錢驍把江翊抬到了烴雀的脊背上方,烴雀的羽毛像是天宮雕琢般的明艷,像極了神奇花園,毫不夸張的說肯定是謝景宣喜歡的晚年生活。
謝景宣躺在烴雀身上,忽而言道:“吃了是真可惜?!?/p>
此言一出,烴雀的速度順勢慢了下來,偏頭看向悠閑的謝景宣。
謝景宣被它伶俐的眸子盯著,忽然升起一陣寒意,他偏著頭不敢再去看烴雀。
它可是上古神獸,就是老母雞的形象限制了它的發揮,這時候就一個眼神都能唬住謝景宣。
“看路?!苯蠢渎暫浅?。
烴雀揮動那羽色斑斕的雙翼,灰青色的斷崖卻如同巨獸脊骨破土而出。
嶙峋巖壁裹挾著地脈震顫轟然隆起,千萬年凝結的冰晶在巖縫間簌簌崩落,烴雀的頭與花崗巖相撞的剎那,天空響起一聲巨大的轟鳴,驚起滿山沉睡的秋葉飄然而落。
“啊?!?/p>
聽著烴雀的嘶吼,謝景宣冷不丁地說著:“說了叫你看路?!?/p>
江翊:……
烴雀晃了晃腦袋,繼續起飛,卻因眼冒金星而飛的歪七扭八,地面凌空而起諸多斷巖,撞得烴雀滿身是傷。
路過這段,烴雀每抬一下翅膀就哎呦一聲兒,謝景宣覺得無聊,看著血紅的天空,跟著烴雀同頻哎呦。
烴雀聽了只能默默忍下,他也是第一次見比江翊還要賤的人。
伴隨著人畜的哎呦聲兒,烴雀來到了血光籠罩的黑河上空。
謝景宣猛然感受到一陣寒氣,他睜開眼,朝下看去:“哇塞,黑河這么黑?!?/p>
……
只聽烴雀放緩速度,耳邊的呼嘯聲慢慢變?。骸啊ミ稀€了,我們要下河了……哎呦……”
烴雀倏地折翼急旋,鋼青色尾羽裁開凝滯的空氣,雙翼在急轉中繃成鋒利的弧,卻見下方墨色湍流已張開旋渦,像極了通往未知世界的門。
它俯沖時帶起的風壓將浪花揉成碎末銀,鳥喙刺破水面剎那,驚起蘆葦叢中整片白鷺,雪色身影與銀鱗同時躍動的瞬間,漣漪綻開如千朵轉瞬即逝的曇花。
正當眾人覺得離目標越來越近的時候,謝景宣瞳孔驟然緊縮,指節早已深深陷進面頰,喉間泄出的半聲嘶鳴化作氣泡群,在幽暗水域炸開成扭曲的光斑,旋即向上消散。
他伸手準備去拍江翊,五指剛張開成傘狀,黑河的水霧卻在指縫間凝成粘稠的膜。
烴雀雙翼劈開渦流的瞬間,整片水域如同被擰轉的縐紗,裹著眾人前傾的上半身猛然旋轉。
失重感貫徹全身時,謝景宣睜大了雙眼,伸手揪住烴雀的一根羽毛。
他余光瞥見巖壁苔蘚正以反方向剝落,成群的盲眼魚如銀針般擦過耳際。
烴雀破水而出的剎那,沾滿河水結晶的羽梢在空氣中劃出渾濁的弧線。
它喉部震顫著擠出斷續的鳴叫,卻更像銹蝕齒輪在泥漿里空轉:“……黑河里我飛不起來啊……”
謝景宣喉管痙攣的節奏恰與烴雀抽搐的翼骨共振,每聲嗆咳都撕開氣管表層腐蝕性水膜,咳出的黑水竟像是裹著粘液般,在鳥羽間滾成灰褐的珍珠。
“……誰拽老娘美麗的毛發……”烴雀說著往上起飛,浸濕的羽毛黏連成青銅甲片般的沉重塊壘,每次振動翅膀都扯開水汽織就的灰網。
下方黑河表面正泛著原油般的虹彩,將試圖升空的身軀拽回黏膩的霧瘴之中,羽毛伸展不開,烴雀不受重力地往下墜落,卻在鉆入黑河半條身體后再次卯足了勁兒往上飛……
就這么來來回回,一上一下。
“別揪老娘的頭發……我的七彩翎羽……”
“你倒是飛穩點兒……”
“你行你來飛……”
……
河邊的眾人頭一揚一垂,都目瞪口呆看著青鸞涅槃飛翔。
“謝氏那小子活了?”
丁辰半瞇眼看著鳥背上的人。
他們的精神力不夠,剛下黑河沒多久就開始腦袋昏沉沒有意識,所以除了各家有能力的異能者,帶來的軍隊眾人都在岸邊休養生息。
河底的眾人站在冰棺周邊,聽著上空人畜的爭吵,不由得驚異起來,只不過,那人的聲音甚是耳熟……
舒窈明媚皓齒宛然而動,聲音明艷:“是謝景宣?!?/p>
舒窈并不意外,在她對江翊進行箴言的時候她就發現了,江翊不會受其迷惑……
其一是江翊的等級在舒窈之上或者說是神……其二就是,江翊的眼睛有問題……
不管怎么樣,江翊都不是單單的小白兔,箴言到最后,那句結束語被箴言的人是聽不到的。
江翊遠不像人們看到的那般弱小無助。
秦淮看著舒窈,混淆視聽道:“謝景宣不是被靈蛭上身了嗎?”
舒窈只是笑著,什么也不說。
林梓熙看著舒窈異樣的表情言道:“你好像知道謝景宣不會死?”
舒窈聳聳肩,屈起的指節懸在鎖鏈銹層上方三毫米處,指尖掃過紋路的凸起時,她淡淡開口:“我猜的。”
舒窈正在準備觀察如何破解冰棺,這時候聽到沈明清急切地喊著:“暮辭!”
眾人抬眸看過去,沈暮辭倒在沈明清懷里臉色煞白,像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見狀舒窈驚愕地看向舒澤,他淺笑嘴角掛著:“姐……”
秦淮和林梓熙相視看去,而后指著對方又異口同聲道:“你沒事兒!”
“我也沒事兒!”手指最后落在自己身上。
倆個人說完感覺好像不是很合時宜,便又雙雙閉嘴,裝作很忙的樣子看向別處。
林梓熙緩緩挪步到冰棺附近,仔細盯著這些紋路看。
上面好像記錄的是一場故事……
當殘陽將天際染成絳色,曼珠沙華如泣血的赤焰在暮色中燃燒,層層疊疊的緋色花瓣隨風搖曳,竟在花海深處凝結成一道蒼白的輪廓,仔細看過去那是……一個人……
殘卷拓影處,斷戟折纓漫作地裂云崩,紅墨暈染間,游魂蝕卷似枯筆掃過血宣。
林梓熙的指尖撫過棺面游走的霜痕,寒霧在她衣擺結出霜蕊。
蒼穹裂隙驟現青鸞悲鳴,秦淮和林梓熙抬頭看去,翎羽裹挾星隕之勢俯沖直下。
但見七彩流光爆燃成赤色天火,千丈翎羽隨著尖喙如碎劍貫地而入,生生將鐵鏈鎖著的冰棺震得晃動。
颶風卷落處,謝景宣與錢驍在氣旋中四散滾落到地上,摔得嗷嗷叫。
唯有江翊的輪椅竟在青鸞羽焰中凝成孤島,他指節叩響扶手上的青銅蓮花紋,輪椅后方驟然綻開幽藍氣焰。
黑河波濤在量子渦流中碎成萬點磷火,將黑河水沖擊的波光瀲滟,懸浮力場托起輪椅穩穩當當地把江翊放在地上。
謝景宣扶著屁股站起來,看著四散的眾人,說著:“怎么都倒了?”
……
沈明清和舒窈根本沒空看他,都在給自己懷里的人輸送精神力。
要是懷里的人真有個三長兩短,謝景宣就準備分成兩半下皇陵吧。
看來江翊說的不錯,黑河上空似乎存在著某種抑制異能的特殊物質,然而一旦深入底層區域,這種壓制效應便會消散,異能運作將恢復正常狀態。
這種空間分層的能量場差異,形成了某種天然的場域屏障。
烴雀嘰嘰歪歪卻因為嘴被泥土禁錮只能發出語氣助詞。
謝景宣見狀拖著錢驍,一人拽著一個翅膀把烴雀從泥里拽了出來。
烴雀的兩個眼珠子朝著不同的方向旋轉著,嘴里還念念有詞:“好暈啊……”
隨后便睡了過去,再次變成了一支黑檀木簪子。
謝景宣把它放進書包里,這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書包里面為什么會有雞毛。
而這個七彩青鸞既然是他母親給他的,又為何會聽命于江翊。
沈暮辭揚起手準備撫摸沈明清的臉,她的指節卻在離沈明清眉弓三寸處凝成冰雕,鶴骨懸在半空卻抖落滿袖雪霰。
“哥……”沈暮辭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說的聲音還是極小。
沈明清將耳朵湊過去,側著的眼眸落下淚來。
“我……只能……”她喉頭驚顫,像是匯聚滿了血液,話語都不清楚:“陪你……到這兒……”
“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我這就帶你出去……”
沈明清掌心爆出青藤般的血管紋路,將沈暮辭攔腰抱起。
沈暮辭的軀體徹底昏睡過去,柔軟的身體在他懷里箍成半彎殘月。
沈明清卻因精神力耗費較大而雙膝跪地。
成年人的無奈就在于面對生離死別無可奈何。
當河底寒霧凝成固體的剎那,沈明清肋側的地脈轟然爆裂。
玄鐵澆鑄的巨獸破水而立,一頭黑熊揮舞它那山岳般的熊爪,隨著它的氣息,生生拽斷了十二道鎖龍鏈,那冰棺如刺眼的白熾燈立于上空。
“我先帶她走。”
那熊喉間發出的聲響如同轟鳴,它將沈暮辭放在肩胛的瞬息,整條黑河竟倒卷成漩渦天階,它帶著沈暮辭便消失在漩渦之中。
舒澤見狀推開舒窈的手:“姐,別白費力氣了……”
舒窈的睫毛凝成冰晶穹頂,每次顫動都是蝴蝶振翅般微小,她害怕自己閉眼后再睜開,眼前的舒澤便也不再會睜開眼了。
她將呼吸切成十二等份月光,仿佛再用瞳孔鎖住舒澤眼皮下將熄的星屑,此刻每次眨動眼睛都是續命的符咒。
舒窈說不出來任何話,只是微微搖頭。
在剛落下來的時候她就在用自己的精神力扛著,她忘了舒澤沒有精神力。
“是姐姐疏忽了……”
沈暮辭有熊群能夠帶她離開,可舒澤沒有,舒澤信任的只有自己。
舒窈抬頜的弧度驚起滿池水光,瞳孔里漲起的月光潮汐正沖刷著黑夜,看了讓人心疼萬分,她望向江翊:“江翊?!?/p>
“你記得箴言的結束語嗎?”
江翊偏頭,他明白過來,箴言本來就沒有什么結束語,或者說真正的結束語是一段來自心底的沉默。
他淺笑,果真,一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都不會一樣。
他一手推著自己的玄鐵輪,一手附上冰棺的紋路,在他拂過的地方,好似有血跡在消散。
“我救不了他。”
這句話像是死神給的最后一個機會,將舒窈所有的希望全都戳破。
溯光訣在此刻變得一無是處。
江翊眼瞼輕顫間,虹膜已然裂變成三重數據環,鎏金射線如活體納米蟲群涌出,在冰棺表面蝕刻出繁復的拓撲紋路。
當冰棱折射的金黃光暈漫過棺尾,三行蝕文正從千年玄冰深處浮出,如同被冰封的魂魄在骨殖上鐫刻遺言:
冥域初辟,有神號暝司,主幽冥之務。其后某日,玄天血色,再誕神祇,暝司感其靈,賜名曰昭妤,此乃地獄之花。
他伸手撫摸著那朵花,眼前的一切仿佛幻化成冰棺上的畫面,漫天遍野的紅,看著比如今的血色黎明更為震撼。
江翊將食指和中指并攏在冰棺中間繞圈半周,隨后將整個手掌附了上去。
只見黑河水隨之一顫,冰棺的蓋子悄然飛出,落在地下。
冰棺啟封的剎那,千年封存的冰晶簌簌剝落,那具宛若玉雕的軀體突然震顫起來,滿身的雍容華貴,只看側臉也知道是一個美人。
“謝景宣,把人抬出來?!?/p>
“好嘞!”
謝景宣說著就準備上前,可在他挪動步伐的時候,青銅銹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滿肌膚,絳色血痕蝕作斑駁銅綠,曾經豐潤的面龐在氧化反應中坍縮成焦褐溝壑。
最終整具尸體如同遭遇時光暴風,在眾人驚駭的注視下碎解成細密塵粒。
“這……”
“快點兒。”江翊從口袋里拿出來口罩:“把這個帶上?!?/p>
謝景宣雖然不情愿,但還是乖乖聽了江翊的話。
江翊給的口罩不是一般的口罩,謝景宣帶上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了。
雖然他在黑河底部能夠自由呼吸,但是他還是能聞得到黑河水里面不斷散發而來的混合霉菌的鐵銹味兒。
當他帶上江翊遞給他的改良口罩時,他便什么怪異的味道都聞不到了。
他搬動尸體的時候,肌膚和血液混合的塵粒紛紛揚揚落滿棺槨邊緣。
江翊偏頭看向舒窈的方向:“把舒澤放進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