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烏坦城沉睡著,月光朦朦朧朧罩著鱗次櫛比的屋頂,空寂無人的街道上,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囂,只剩下幾聲零星的蟲鳴,更襯得這份寧靜深不見底。
一道黑影,在屋脊上飛掠而過。
黑影掠過一片片瓦頂,方向明確,直指城市中心那片占地廣闊的宅邸——加列家族。
高墻深院,森嚴巡邏護衛巡視著,不放過宅院的每一個角落,一個黑影貼著陰影移動,每一次停頓都恰好卡在視線交錯的盲點,每一次起落都無聲無息,仿佛它本就是夜色的一部分。
加列奧的院子不難找,林清停在主屋的屋頂,伏下身,指尖探入瓦片縫隙,腕部輕旋,一小片青瓦被無聲移開,露出下方房間的一角光亮。
暖黃的光暈透出來,映亮了她小半張臉,唇角無聲地勾起一個弧度,那弧度里沒有溫度,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玩味。
床上,加列奧四仰八叉,鼾聲如雷,睡得如同一頭被放倒的死豬。肥厚的嘴唇微張,涎水在枕巾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林清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最終停留在某個尷尬的部位,眼底的玩味漸深,無聲微張紅唇,吐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囈語:“睡吧,睡吧,做個好夢。等到了明日,你會收到一份…終生難忘的‘驚喜’哦。”
……
第二日,天邊晨光,剛探出頭,還沒來得及舒展筋骨,整個烏坦城就“轟”地一聲炸開了鍋。
不是巨響,是那種無數竊竊私語匯聚成的聲浪。大街小巷,三三兩兩的人頭攢動,指指點點,議論聲像水底的暗流,表面平靜,深處卻激蕩著興奮,幸災樂禍和一點不易察覺的恐懼。
蕭炎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開房門。清晨微涼的風,也沒能立刻驅散他腦子里的混沌。
院子里,本該埋頭打掃的下人們卻聚在一起,頭挨著頭,聲音壓得低低的,在討論著些什么,議論聲中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亢奮。
“活該!”
“呸!早該遭報應了!”
“老天爺總算開了一回眼!糟蹋了多少清白姑娘,這下看他怎么蹦跶!”
蕭炎的腳步頓住了,豎起耳朵,只聽到到幾個零星句,聽得他云里霧里。好奇像貓爪子一樣撓著心尖,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堆人。
“怎么回事?”蕭炎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丟進了麻雀堆。
下人們皆是一僵,議論聲戛然而止,面面相覷,臉色皆是微變,偷懶在加上背后亂嚼舌根,而且被抓了個現行,這可是要挨板子的事。
下人們驚恐轉身,待看清來人是蕭炎后,皆是舒了一口氣,緊張退去大半,換上一種混雜著敷衍和不以為然的松懈。象征性彎了彎腰行了一禮,手里掃帚的桿子杵在地上,支撐著身體重心偏移。
瞥了一眼下人的敷衍,蕭炎沒有生氣,而是再次問道:“回答我!你們在議論些什么?”
“稟…稟告三少爺,”一個年長些的仆役清了清嗓子,語氣里聽不出多少真正的恭敬,“就昨夜,出大事了。加列家族那位加列奧少爺,叫人給…給廢了!聽說現在還躺在床上動不了,更慘的是…聽說…聽說他命根子,徹底不中用了!”
蕭炎心神一震,加列奧?出事了?!廢了?!
加列家族可是烏坦城巨頭之一!廢了他們的嫡系繼承人,這無異于當眾抽了整個加列家族一記響亮的耳光,是赤裸裸的挑釁,更是宣戰!誰敢?誰有這種本事和膽量?
幾乎是下意識的,一個身影浮現在腦海深處,以她睚眥必報又帶著點惡作劇的性子…會是她嗎?
念頭一起,便如藤蔓般心中瘋狂生長,想著想著…蕭炎幾乎立刻就在心底肯定了這份猜測。除了她,還能有誰?
可她為什么這樣做呢?難道是為了我?不不!蕭炎心中雖否定了這個猜測,可他自己卻沒察覺到自己心中一絲微不可察的欣喜。
……
隔了蕭府幾條街,一家臨街的茶樓二層雅座。林清倚著欄桿,姿態優雅,端著一只素白瓷杯,杯沿氤氳著熱氣。
樓下街道上的喧囂,那些興奮的,解恨的議論,像被風卷起的落葉,飄上來,鉆進她的耳朵。
“清清,你干嘛多此一舉?”一個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帶著不解,“為什么不直接殺了加列奧呢?一了百了。”
“哼!”林清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抿了一口微燙的茶水,任由那股暖流滑過喉嚨,才淡淡地在心中回應道:“殺了他?太便宜他了。活著,感受自己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廢物,看著別人異樣的眼光,一天天在煎熬里徹底絕望…這才是為他量身定做的驚喜。”
曾經身為男子,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樣的懲罰,對一個自命不凡,視女人如玩物的紈绔而言,才是最錐心刺骨的絕望。
放下茶杯,林清抬手,纖細的指尖劃過桌面,計算著停留的日子,秀氣的柳眉微微蹙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爬上眉梢。
“朵朵,”林清在心中問道,“眼看蕭炎的成人禮就要到了,師姐她…還沒來。是不是因為我這只小蝴蝶翅膀扇得太用力,把原本的命運行程給扇偏了方向?”
“有這種可能!”朵朵的聲音帶著思索,“這么說來,如果你師姐來退婚時,蕭炎已經重新戴上天才的光環,名聲大噪…你說,她還會堅持退婚嗎?”
“嗯……”林清沉吟著,手指在桌面上畫著無意義的圈,“說不好。不過,以我對師姐的了解,她那心高氣傲的性子,既然千里迢迢來退婚,認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半途而廢?不像她的風格。”
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眼神有些飄忽。
“算了,”林清輕輕呼出一口氣,“再等等看吧。我也挺想瞧一瞧,到時候,我那驕傲的師姐,面對一個重新崛起的廢物,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昨天夜里,我明明用的那手安眠的法子,薰兒本該一覺到第二日。可她偏偏醒了。”朵朵聲音頓了頓,突然問出了心中疑惑,“是你插的手吧?”
林清的動作沒有停,嘴角卻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坦蕩得近乎理直氣壯。“對啊,就是我干的。”
“為什么?!蕭炎那小子,他肯定能猜出來昨日是你假扮薰兒的。”
林清轉過身來,晨光勾勒出她半張側臉,那雙靈動的眼睛里閃爍著純粹而玩味的光芒,輕輕歪了歪頭,帶著點無辜。
“我就是要讓他猜到啊,你想啊,要是他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那惡作劇還有什么意思?惡作劇嘛,當然要讓對方知道,這才夠味,才好玩兒。”
“朵朵,你說是吧?”
空間里,朵朵小小身子顫抖了一下,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栗感襲來。
太嚇人了!這丫頭的心腸,怎么能黑成這樣!
林清輕輕打了個噴嚏,小巧的鼻頭皺了皺,對著空處哼了一聲:“朵朵,少在背后嘀咕我!走,帶你撈一筆去!”
話剛說完,幾枚金幣叮叮當當地被她隨手扔在茶桌上。桌上的茶水還冒著點熱氣,人影卻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