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菊香滿園。
本該是踏青游玩共賞菊花的和樂日子,謝府內卻是人人哀戚,一片死寂。
慈安堂內,形容枯槁的老太太躺在床上,花白的頭發披散在肩上,溝壑縱深的面上滿是疲態,黑濁的眸子嵌在凹陷的眼窩,如同一只即將燃盡的蠟燭,飄搖不定。
喝完水后,干裂的嘴唇上掛著一顆水珠,被侍女用帕子擦掉。
老太太艱難地扭頭,看向跪在床前的謝氏子孫,朝他們揮了揮手。
眾人心領神會,很快便退了出去,只留下謝云晚陪在謝老夫人的身邊。
“云晚,你自小命苦,年幼喪母,又離開家在外面流落十年,是謝家你的父親還有我對不起你啊。”
謝老夫人抓住謝云晚的手,一度哽咽。
“祖母知曉你還在為當年你走丟的事耿耿于懷,可柳氏已經得到了她應有的報應,而念慈……念慈也死在了東宮,一尸兩命。”
一滴眼淚從謝老夫人蒼老的面頰上劃過,滴在了她身下柔軟的枕頭上。
“祖母知曉我沒有資格要求你什么,在你眼里,我甚至不如你那師父,可孩子,你終究姓謝……”
說到這謝老夫人的情緒突然激動,一連咳嗽幾聲,半晌穩定不下來。
謝云晚急忙幫她捋著胸口,幫她把氣順過來。
“我謝氏出過多少名流英豪,你的身上也留著他們的血。”謝老夫人沙啞著嗓子看向謝云晚道,“我謝氏不能倒,更不能在你我的手里倒。”
謝云晚低垂著眉眼,什么也沒有說。
“孩子,如今你父親入獄,只有你能救他,救了他就是救了謝家。”
“祖母想讓我怎么做?”謝云晚抬眸看向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抓住謝云晚的手腕,直勾勾地盯著她。
“進宮,嫁給太子,憑你的美貌和手段,定能獲得太子的寵愛,能救你父親的只有當今太子。”
謝云晚的目光黯淡下來,把自己的手從謝老夫人的手中抽出:“只有這一個法子嗎?”
“這是唯一的法子。”謝老夫人好似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直愣愣地躺回了榻上,眼睛瞪得極大。
謝云晚沉默地看著謝老夫人,心中很是悲涼。
“好,我答應你。”
這句話一出,卡在謝老夫人心中的最后一口氣散了出來,瞪圓的雙眼也慢慢合上。
不一會兒,滿屋的哭聲響徹云霄……
又是一個重陽,這一年的重陽雖不復往年的熱鬧,但東宮的后花園仍不斷傳來歡笑聲,妃嬪們興致勃勃地放著紙鳶。
離后花園最近的靜園卻是另外一番景象,主仆兩人坐在廊下一同洗著自己的隨身衣物,誰都沒有吭聲。
翠竹有些無奈地看向謝云晚,見她手都喜得發紅,實在忍不住說道:“小姐……娘娘,都說了您不用管,我一個人洗就好了。”
誰知對方根本充耳不聞,只顧埋頭洗衣。
她家小姐的性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倔強,即使是洗衣服這樣的小事,也勸不動她。
“您聽,別的嬪妃都在后花園玩呢,要不您也過去?”
謝云晚把搓好的衣物用力一擰,狠狠一甩,扔進了旁邊的水桶里。
“不去。”
她答應祖母進宮可沒答應她爭寵。
翠竹被她搞的心態徹底崩了,猛地起身,紅著眼睛說道:“娘娘,你若再不出門,太子都忘了還有你這個妃子了!”
“自從您來到東宮,連太子的面都沒見過,你看咱們這里和冷宮有什么區別,咱的份例早就被克扣光了,眼看著就要入冬了,咱們可怎么熬啊!”
謝云晚仍不為所動。
“我不是還有一些嫁妝嗎?還有上次我父親也給我送了不少錢,你拿出去換些厚的衣物和被褥,對了碳也得多買些。”
翠竹簡直要被氣笑了,干脆也破罐子破摔。
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淚,也學著謝云晚的樣子,埋頭搓洗衣物。
主仆兩人就這樣一聲不吭地把衣物全部洗完、晾曬,等忙完后,歇了一會兒,翠竹便進了廚房做晚飯,謝云晚閑來無事,也跟著她進了廚房。
很快,晚飯做好后,兩人便圍坐在石桌旁,邊賞月邊吃飯,好不愜意。
就在此時,雜草叢生的院子里發出了怪異的聲響,聽到動靜的兩人皆是如臨大敵,立即戒備起來。
謝云晚給翠竹使了個手勢,后者立馬神會,將事先準備好的雄黃涂在了臉上,小心翼翼地跟在謝云晚身后往草叢的方向而去。
謝云晚左手拿著藥粉,右手拿著竹簍,一步一步往草叢深處走去,越走越近,眼中的光也越來越亮。
聽動靜這回應該是個活蹦亂跳的,若是五步蛇,那藥用價值可不小。
像往常一樣,翠竹守在一個關口撿漏,而謝云晚則負責捕蛇。
輕輕地剝開雜草,她剛要動作迅猛地撒下藥粉,卻并沒有看到蛇。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躺在雜草叢里,身上滿是傷口,胸口上還插著一支毒箭,黑紫色的血液往外汩汩流動,呼吸極其微弱,奄奄一息。
翠竹見謝云晚半天沒動靜,也察覺了不對,就往她這邊走過來。
“怎么是個人?”
謝云晚摸著自己的下巴,蹲下身子去查看這人的傷口。
翠竹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小姐,你不會要救他吧?”
“今日他遇上本姑娘也算走運,本姑娘正好手癢。”
“小姐,您可要三思啊,萬一他是刺客,您救了他可就是死罪啊!”
“廢話少說,幫我把他扛到屋里。”
翠竹一臉生無可戀。
……
場景又開始發生了變化,那日她們救的人果然給她們帶來了災患。
房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一隊軍士打扮的人一股腦涌進屋內。
為首的那人膀大腰圓,面露兇相:“奉裴相命令,搜查刺客!”
翠竹走上前來:“大膽!你們可知,這是太子良娣的寢宮,豈容你們放肆!”
一把橫刀突然架在了翠竹的脖頸上,鋒利的刀刃劃破了肌膚,流出一絲鮮紅的血液,只需再深入一些,她的脖頸就會被砍斷。
謝云晚看勢不對,來不及囑托內室里的男子藏好,就沖上前來,語氣冰冷地說道:“你若敢殺她,這里的人一個也活不了。”
“喲,好大的口氣。”長相粗獷的侍衛首領像是聽到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話,輕蔑地笑個不停。
“小娘子,讓我不殺她也行,只要你過來親我一口,我就放下刀,如何?”
翠竹徹底慌了:“你敢,你可知她是……”
橫在翠竹脖頸上的刀刃又往里深了些,那人惡狠狠地說道:“你丫的再多一句嘴,老子當場斃了你!”
謝云晚沖翠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袖中的毒粉也已準備妥當。
看著謝云晚一步一步朝那惡賊走去,翠竹頓時淚流滿面。
就在此時,變故發生了,一把長刀從空中飛來,直直地刺進那首領的身體,長刃從背部貫穿至胸口,那人當場斃命。
一位身姿高挺身著龍紋長袍的男子走進殿內,他的身后跟了一隊人馬,狹制住前一批侍衛。
“裴相的人好大的威風,竟敢在我東宮撒野,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江山是裴相的江山!”
眼前有了微光,她知道夢要醒了,便猛地朝前跑去,抓住那男人的胳膊,抬頭去看他的長相。
可就在此時,光芒大作,將那人的臉遮了個嚴嚴實實。
她猛地睜眼,晨光透過紗帳的縫隙照在了她的臉上,她懊惱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