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
斷斷續續的女人哭聲,不停地鉆入沈佳的耳朵中,擾得她不得清凈。
“別哭了。”沈佳有些不耐地道,出口卻發現自己聲若蚊蠅,氣若游絲,抬不起半點力氣。
那個哭聲停了下來。
沈佳聽見一個女人的嘶啞的聲音:“大丫,你說什么?娘……娘……沒聽清。”
沈佳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老婦,滿面都是深深的皺紋,像是被人用錐子一點一點鑿刻出來的,臉上還抹著不知道是灰還是泥土的臟東西,一雙眼睛木然空洞,間或轉動一輪。
那雙木然空洞的眼睛突然轉動了一下,看向了她,邊說道:“大丫,你弟弟餓暈過去了,娘怎么也叫不醒他……等會兒,你把娘燉了吧,你們姐弟也也有口肉吃,不至于活活餓死……”
沈佳毛骨悚然。
吃、人!
“你……娘,你等等。”沈佳想先安撫住這個自稱是她“娘”的老婦人,阻止她恐怖滲人的想法。她現在連抬手都沒有力氣,別說燉別人了,別人燉她——她都沒力氣跑。
萬一這老婦人餓瘋了,看她沒力氣,就改變主意——把她燉了,那她就是史上最短穿越的人了。
沈佳是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人,對人性……向來不憚以做最壞的打算。
雖然從目前的情況和腦子里突然多出來的記憶來看,這個老婦人和現在的“她”似乎是親人,但是……正常人,誰能說出來把自己燉了給兒女吃啊!
老婦人看看她,又轉身把旁邊的小孩抱在懷里,緊緊摟住。那個小男孩已經是面如菜色,昏迷不醒了,身上瘦的只有兩把骨頭,任老婦人怎么擺弄也沒有意識,像一個破布娃娃。
沈佳第一次看到這么凄慘的小孩。
她閉上眼睛,暗自恢復體力。她多希望這是一個噩夢,自己一睜開眼,就又回到自己那個明亮寬敞的獨立辦公室,助理進來問她是否要咖啡,并把今天的行程念給她聽一遍。
但沈佳,又清醒地意識到——她死了。現代的沈佳死了,因為連續半個月加班,過勞死在了她那張總裁辦公桌上。
而沈佳又“活”過來了。
她在另一個世界的一個女孩身上活過來了。這個女孩叫沈大丫,不幸地生在了亂世。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亂世人命如草芥,而這個內憂外患、動蕩不安的類似“民國時期”的亂世,更是民不聊生,十室九空。
沈大丫生活在北方的一個小村莊——沈家莊,左鄰右舍都是沾親帶故的。日子雖然清貧,但是大家互相幫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寧靜。
沈大丫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在家中還算受寵愛。沈家父母勤勞肯干,家里有幾畝地,前些年一家人過著自給自足、尚且平靜美好的生活。
直到……弟弟沈二出生沒幾年,洋人打進來了,旱災也來了,到處都在造反,衙門也被人燒了。村子沒了,她爹和其他叔伯被人抓去當兵。天南海北,也不知道活著還是死了,又死在哪里,甚至不知道當初抓他們去的是誰的軍隊。
村里的地干涸開裂,壯勞力缺失,也沒有人種地了。村里人開始紛紛外逃,各自投奔親戚、逃難去了。
沈大丫帶著弟弟沈二,跟著母親四處逃荒乞討。每天饑一餐飽一餐的,有時十天半個月碰不到城鎮、村莊,討不到飯吃,母子三人連野外的樹皮都吃過。還要躲避兵匪,如今這世道亂的很,他們幾個婦孺還要小心成了別人的鍋中食,尤其是弟弟,好幾次差一點被人偷走燉到鍋里。
母親只能不錯眼地盯著小兒子。
可是危險,不止于此。沈母還好,沈大丫卻是一個正值青春的十八歲少女,雖然吃不飽飯卻眉眼生得極好。
有一回,她險些被一個土匪抓去侮辱了,此后她的臉上就常年都是用泥巴糊著,還用一把火把頭發也給燒了,再不敢叫人知道她是個女孩兒。
距離他們上次吃東西,已經有四天了。母子三人之前一路上遇到的,都是被洋人洗劫的村子,里面的慘狀嚇得三人最近都不敢靠近有人煙的地方,只能在野外靠吃樹皮為生。
沈二畢竟年紀小,身體弱,加上小時候也沒吃飽過幾年,就跟著家人顛沛流離,率先撐不住了,今天餓暈過去了,儼然是奄奄一息。
沈大丫一直是吃得最少的,凡是她找到點食物,都先給母親和弟弟吃了,餓得背地里偷偷吃觀音土。她身體已經撐不住了,又看到弟弟餓暈過去,心里又驚又急,憂懼之下……竟在旁邊悄無聲息地暈過去了,魂斷藍橋。
沈佳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附身到了原身沈大丫身上。而沈母還滿心滿眼地都在暈死過去的小兒子身上,沒有發現她的女兒在旁邊突然死去,還換了一個人。
沈佳雖然繼承了“沈大丫”的記憶,但對母子兩人并沒什么感情。不過,沈佳自覺應繼承“沈大丫”身上的因果,對“沈大丫”的家人擔負起責任。
沈大丫死前都還想著救活弟弟,和母親、弟弟重新安定下來,不用顛沛流離,能重新找到一個“家”。
沈佳雖做不到和沈大丫一樣舍己為人,但是只要她有能力,也愿意幫襯沈大丫的一把。
沈佳很感激這次“復活”,雖然開局即死地,但是她從不畏懼,能活著比什么都好,死過一次后她再也不想死第二次,她無比渴望活著——是清風明月,還是鳥語花香,都好過無邊的黑暗。
不管如何,當務之急是讓這母子倆活下去,給他們找個地方生活。
“別哭了。”沈佳冷靜道,“抱著小弟,咱們往回走,去最近的那個村子里找找,說不定能找到村人留下的糧食。”
洋人洗劫過那個村子,金銀財寶、大部分糧食之類的估計都被拿走了,但是村人喜歡藏糧,她估摸著藏糧的習慣都一樣,洋人翻不出來,她們卻不一定。
沈母訥訥道:“可是洋人……”
“洋人搶過就走了,不會再回來的。”沈佳安慰道,“就是回來了,也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弟弟快撐不下去了。”不止沈二,沈佳這具身體和沈母也快撐不住了。
沈母不再吭聲。她本就六神無主,現下有人站出來了,她竟悄悄松了口氣。
她本是個溫順的女人,慣來善于聽從家主的意見,只是突然間就家破人亡,丈夫被抓走了,兒子年幼,女兒更加膽怯,娘家也在一場兵亂中失散了,她念著一雙兒女這才強撐著。
現在沈佳來了,她便老實地跟著一下強勢的“女兒”走。
沈佳憑著記憶,原路返回,找到母女三人之前路過的最近的一個村子。
幾公里的路,母女倆走走停停,歇了幾回,輪流背著沈二走,誰也沒有說要放下背上的孩子。
剛剛看到村子,母女兩人還沒來得及喜悅,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沈母的神情瞬間惶恐起來,她顫抖著身子,伸手拉住沈佳:“快,快藏起來,不能讓他們發現你。”
她的眼睛四處張望,想要找一個地方把女兒藏起來。不能讓他們發現女兒……萬一是那些畜生……沈母緊張地想。
沈佳原本還在琢磨來的是什么人,是洋人,還是當地軍隊,或是路過的什么人?還沒想明白,就被沈母緊張的情緒一下感染了,也緊張起來,不會是洋人殺回來了吧?她這烏鴉嘴。
沈母看到一個人家門口草垛子和水缸,把沈二放在空的水缸里蓋好草,就速度飛快地拉著沈佳藏進了草垛子里。
沈佳躲進草垛子里,有東西遮蓋在身上,倒是一下冷靜了。她睜開眼睛,仔細地看著聲音傳來的地方,一個黑影出現,又一排黑影攢動,似乎是一支十幾人的小隊。
沈佳還想看清楚點,結果因為餓了太久,強行注意力集中,一下頭暈目眩。
沈母小聲說:“不是洋人,是當兵的。”
兩人躲著沒有動。
沈佳不準備出去,這可不是她出生的祖國媽媽的年代,這里也沒有什么人民子弟兵。這要是穿越前,碰到兵哥哥,她肯定馬上撲出去抱大腿、喊救命。但是穿越后的這個年代,當兵的又叫“兵痞”、“兵匪”,他們可沒有什么四大紀律、八項規定。
有的人甚至殘害起老百姓來,比洋鬼子、土匪還狠,正如俗語“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沈佳悄悄觀察著這支隊伍,看不出武器是否精良,但人人腰間都別著東西,穿著黑色的制服,戴著帽子。
人數倒是不多,領頭的是一個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戴著墨鏡,胡子拉渣,和她這個便宜娘實際年齡差不多歲數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