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晴不來排練這幾天,尋音閣一切照舊,只是清瀟時常參加排練,病也一天天好轉了起來,還給眾人吹奏了那年讓清瀟一曲成名的《梨花雪》。
這幾天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故事開始的時候。
“今日大家都在,我有些話對你們說。”清瀟拿著簫管站在那些樂師面前,洛施和浮柳站在后排。
尋音閣此時有些發冷的祥和。
“今日看到你們練習,我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哈,或許是我不盡職吧,近來很少盯你們練習,有些人是不是又犯懶了啊?說的就是你們,雪漣和雨鑫。”清瀟看著后排那兩個清秀的女生。
“才沒有呢,我勤勉的很呢,雪漣才喜歡偷懶。”雨鑫懟了一下身旁的雪漣。
雪漣只是生硬地笑,眼里是慌張。
“雨鑫,你還是喜歡欺負雪漣。”旁邊的女孩子笑道。
吵嚷聲里,清瀟發話了。
“好了好了,今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們剛來那會兒,一個個都怯生生的,都怕我,但又什么事也來問我,如今你們懂得多了,這樣也很好,你們都有自己的打算。”
“我曾經的師傅對我說過,一切美都要在自由里誕生,如今我只當是你們半個師傅,把這句話送給你們,我希望你們活的恣意,美的肆意。”清瀟笑了,一滴晶瑩的淚從眼里墜落。
“日后你們要更努力,練習不能松懈。”
“好!”周圍的女孩子都笑盈盈道。
“要善良,因為那樣最美,那樣演奏的音樂最美。”
“好。”
“我陪你們走到今天,以后我也一直陪著你們,在你們孤獨,痛苦的時候,我就在,好吧。”
“好。”
一些女孩已經察覺到了一抹微乎其微的傷感,眼淚涌到眼瞼,卻道不明內心的一星劃過的酸澀。
或許所有最后一次都有征兆吧,所有人也沒想到這是她們最后一次聽到清瀟的聲音。
后來雪漣跑過來對清瀟坦白了彩晴的事,坦白了她的為虎作倀。
雪漣說,從第一次君辛來尋音閣給清瀟送吃食的時候,彩晴就注意到了他,慢慢地她也愛上了君辛,于是君辛每次來尋音閣都能“偶遇”彩晴。
雪漣知道這件事,可是那時候清瀟和君辛恩愛得舉閣皆知,雪漣以為這只是彩晴的一廂情愿,不曾想后來彩晴哭著告訴雪漣,她和君辛在一起了。
那個時候的清瀟雖不知他二人奸情,但是一心一意習樂的清瀟受不了伴侶不學無術,靠著家里人的門路來了尋宮便混吃等死,所以毅然離開了君辛。
不曾想,君辛卻記恨上了她,哪怕二人分離,君辛也要她死無葬身之地,清瀟不懂。
雪漣臨走前提示清瀟提防彩晴。
只是這悔過來的遲了,走到現在這步,已是清瀟必死的局。
雪漣知道不該貪求清瀟的原諒,說完這些就離開了,百妖宴也最終沒有去。
夜深人靜,只是還有人難以安眠,彩晴這幾日已經坐不住了。
那天和君辛從浣衣間出來便發現房外沒有結界,當時還以為君辛忘記設結界了,可是彩晴回到房間發現符咒不見了。
這幾日她寢食難安,她知道她的秘密被某人撞破了,可是究竟是誰,對方為什么至今還沒有動作。
若是投案巡檢司,彩則和君辛都可以為彩晴撐腰,可是那人卻如此沉得住氣。
彩晴也不敢找君辛,唯恐打草驚蛇,近來又聽說清瀟病好了,彩晴這幾日都不曾睡著,眼下已是一片烏黑。
正當她又一次在房里翻箱倒柜從一片狼籍里找符咒時,彩晴收到了君辛的傳信,那是無形傳遞的靈符:
彩晴,這幾天我甚是思念你,只是想到我們馬上可以長廂廝守,我便不覺得苦。聽說那個賤人最近身體漸好,或許是咒印有異,不過莫急,尚可挽回。
你只需將此符咒找機會印入她體內,待你全身而退,方可以真氣驅動符咒,那時她必定一命嗚呼。這幾日她的快活,全當是她回光返照,你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
這傳信是我施了術法的,別人絕無可能收到,你大可放心,只是明日就是百妖宴,我這邊加強了把手,我怕是抽不出時間去找你了。
切記,一定要在明晚百妖宴結束之前將符咒引入她體內,否則功虧一簣。
勿念,君辛。
彩晴看完那傳信,它便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個和從前那張差不多的黃符安靜地躺在手心。讀過這封傳信,看到君辛的字跡,彩晴又覺的安心許多。
想必結界的事是偶然,而符咒或許也沒丟,只是自己沒法在那一摞里辨認出來而已,彩晴安慰著自己。
明日就是百妖宴,只要在宴席之前把符咒引過去就好了,這并非難事,如是想著,彩晴好不容易睡了一個安穩覺。
百妖宴這天一早,洛翎和浮柳就收拾好來了清瀟的房間。
洛翎依舊穿著那件深紫色菊紋宮裙,頭上梳著墮馬髻,周身散發出一種仿佛沉沒過在水底的深邃。
浮柳雖說也身著紫色宮服,卻是小家碧玉的溫婉。
清瀟的紫衣做工較前兩者更精致,一頭飛仙髻更襯得她五官大氣舒展,一身裝束看起來灑脫極了,正如她的名字。
彩晴倒是來的極早,說是探病清瀟,不知是不是錯覺,每當彩晴想要靠近清瀟時,浮柳和那個洛翎就擋在她面前。
彩晴正欲發作,清瀟搶先道:“你們三人做什么呢,知道你們兩個不想讓彩晴參加百妖宴,但也不必如此。”
彩晴聽她這么說還以為清瀟有意和好,這樣她又能和之前一樣接近清瀟,再把符咒引入她體內。
結果清瀟說道:
“彩晴,我看你這幾日靜心悔過,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今夜你就跟著去吧,不過這次我也會去,身體大好自然要重新吹起我的簫了。”
“好了,就這樣決定了,你們都走吧,我歇息一會兒便出發了。”
彩晴還欲說什么,清瀟便把洛翎、浮柳和彩晴全都拒之門外。無論彩晴如何取鬧,那門還是緊閉著。
屢試無果,彩晴也發怒了。
“你,給我等著,”彩晴瞪著洛翎道。
而后又走到浮柳身邊輕聲說:“回來之后,我不會放過你,你這個,女——鬼——”
隨后彩晴笑著走出去了,笑聲回蕩在長長的廊道里。
浮柳望著彩晴離開的方向,眼睛里流過一絲恐懼。
洛翎拍了拍浮柳的肩膀。
浮柳擠出一個微笑。
百妖宴終于還是要開始了,眾妖逐漸入場,齊聚于尋宮,高位上那一對宛如璧人的是淵帝顧訣和云檀妖后喬之楚。
即將開宴,舞女們美艷婀娜,在宛轉悠揚的奏樂中舞的窈窕多姿。
琉璃宮殿里流光溢彩,珍饈美饌,美人佳樂,好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色。
宴席上的妖皆稱贊舞姬貌美,樂曲動聽。
樂聲隨著一聲驚叫戛然而止,賓客都望向奏樂席。
只見清瀟此時趴倒在地上嘴里流淌出一條血線,旁邊是彩晴手里捏著一個符咒痛不欲生的模樣。
清瀟卻是面無懼色,甕聲說了什么,只有一旁的洛翎聽到了。
清瀟緊緊抱著她的簫,她越來越透明,最后仿佛化為流塵,只余那管簫安然地臥在地上,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一瞬間,清瀟竟然灰飛煙滅了。
彩晴還在旁邊掙扎喊叫,仿佛魂飛魄散的痛是她承受的。
此時,彩晴的真氣不受控制地朝外涌出,在大殿里橫沖直撞。
她雙眼發紅,血絲爬上了她的臉,厚重的胭脂也掩蓋不住彩晴的面目越來越可怖。
琉璃高階上,顧訣本欲飛身拿下那真氣失控的女子,只是注意到一旁那抱著琵琶的樂工的長相后,愣在了原地。
是她,她回來了,沒想到他顧訣此生還能再見到她。
“來人!拿下她!”為首的護衛喊道。
君辛也在這護衛之列,眼見這個場景已經嚇得腿軟,只當彩晴又擅作主張動了什么手腳,還弄巧成拙。
他知道一旦彩晴被囚,供出他是遲早的事,沒人比君辛更希望彩晴現在就死。慌不擇路下,他竟然朝侍衛們行進的反方向跑去。
這一幕正好被趴在地上的彩晴看到,她便認定是君辛害的她,本來她不必在今天動手,是君辛,君辛逼她今晚動手,否則她也不會在奏樂時就對清瀟下手。
“你害我!你害我!像害那個賤人一樣,君辛!君辛!”
一旁的護衛架住了彩晴,君辛也被外場的護衛抓了回來,彩晴雖覺得她劇痛難耐,但是看著君辛也被拿住,她才痛快了些。
兩人被拿下后,大殿之上鴉雀無聲,洛翎感覺一道目光注視著自己,抬眼對上了一個深不可測的目光,是淵帝顧訣在看她,兩廂對望,淵帝重新看向了被捕的二人。
“何等膽大包天之徒敢擾亂百妖宴?”顧訣沉聲道。
“回尊上,是巡檢司吏君辛和尋音閣副掌事彩晴。”為首的侍衛拱手道。
“把參加宴席的尋音閣眾人和此二人帶下去,審。”顧訣干脆利落道。
洛翎一眾便跟著侍衛們下去了,大殿里議論紛紛,許多人看到了彩晴手中的鬼符,牽扯到鬼市,這件事便是大事。
也不乏有人心惶惶,畢竟堂堂一個掌事,在百妖宴上,魂飛魄散,此亦不是小事。
洛翎、浮柳二人對望,一起向大門走去。
原來那君辛的傳信是清瀟和洛翎仿著君辛的字跡偽造的。
而彩晴手上的符紙是洛翎偷的,雖說是原先的索命符,可有一筆洛翎將其改反了,這畫反的一筆將清瀟魂飛魄散的痛苦移就到了彩晴身上。
原本這種魂飛魄散的痛和靈力盡失的沖撞可以使彩晴當場走火入魔的,說不定會當場被斬于淵帝的離魂劍下,真正魂飛魄散呢。
至于君辛,以后再找法子報仇,抓一個愛用鬼市符咒的人的把柄,不要太容易。
可是彩晴竟然忍下了,那便讓她和君辛一道走吧,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
一眾侍衛押著洛翎她們走在琉璃殿外,殿內似乎又恢復了晚宴的歡喜。
在大殿外,尋音閣的女子都在掩面哭泣,洛翎也不忍地落下眼淚,她的發絲飛舞在風里。
這是她復仇路上第一次沾染上死亡,沒有想象中的鮮血淋漓,但卻比想象中痛許多。
一片稀稀落落的慟哭聲中,一陣寒風吹過,冷若冰霜,痛徹心扉。洛翎耳邊又回響著清瀟臨死的話,與初次見面那時的不卑不亢一樣,只是又多了許多堅定:
“我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