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靜默無語。
江湖里的那個傳說在我的腦袋上方，他也許瞇著眼，也許沒有，但是我知道他在打量我，就好像我也在打量他。
我悄悄地把腕肩挽著的包袱塞到背后。
有個人在笑。
我的呼吸很慢，但是很沉重。
但是那個笑的人，他的呼吸很穩，速度均衡，不輕不重地穩。
我已經聽不見門房里紫月和那小廝的對話，不過，也許這個時候他們已經發現了我的存在及遭遇，所以，最后是大家都看著我。
這是一場鬧劇。
我真的希望，這只是個夢。
我又聞到了花的香味，但是并不美好。
是我不喜歡的玫瑰花香。
芙兒……
腦袋上方的傳說開始說話，他叫我的時候，我慌了一下，我想也許他要訓我，不過他的語速太慢，我揣測不出他的想法。
——有些人，越是說話慢，往往是在醞釀暴風雨，有些人，不管在任何時候，說話都很慢。
我爹永遠是那個慢樣子，也許是因為職業的關系，他的每一句話都有一大堆理由支撐，包括有時候誘導我說出犯錯行為。
……
芙兒真是不像我……
也不是很像我。
嘴挺像你，一樣的大。
老爺……
……
娘，我是撿來的吧？
胡說，你是我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你爹作證。
但是，我不像你們。
嘴像……
……
……你這是要去哪里啊？
沒有暴風雨?
額，出去一下。我站了起來，蹲得太久，腿有一點酸。約了張家二小姐去看綢緞。
哦，去看綢緞。那個傳說的聲音頓了頓，哪家綢緞莊啊？
哪家？京城哪里綢緞好來著，綠月說過的，一時想不起來……朱雀街？長安街？
說是朱雀街新開的一家……
看綢緞要帶包袱么？包袱里都是綢緞衣服吧……綠月前兩天還跟你娘說今年蘇杭的新絲基本都在咱家了。
是么，爹，我不知道。
芙兒，撒謊也要圓潤些，不能一下就被戳穿了。
哈哈。有一個聲音終于還是沒忍住。
我向爹的身后看過去……
——我會保護好你。
——你永遠是我的妹妹。
我聞到了花的香味，嗯，討厭玫瑰。
紫月看著我。
藍月看著我。
小青看著我。
綠月看著我。
黃月看著我。
橙月也看著我。
唉……
風從四面八方涌來，穿過涼亭，打了個轉，依舊吹了開去。
沒有人說話。
其實我很想說話，但是我已經說完了，她們不接我的話。
她們眉頭緊鎖著。
倒是真的為難。
……
你們幫我逃出去吧。
……
我的終身幸福握在你們的手上，你們救救我嘛。
……
我去廚房看看，那些丫頭伙計沒有人管著是會翻天的。紫月開溜。
我的賬目還沒有清算完，回來夫人會罰我的。橙月撥拉了一下她的算盤，跟著開溜。
今天的花圃還沒澆水，那幫丫頭懶著呢，我去看看。藍月也撤了。
沒義氣。黃月瞪著離開的三人。
黃月姐姐，前廳的茶……綠月扯了扯黃月。
哎呀，還沒上茶么，我去看看。黃月跑了。
我幫你。綠月跟著跑了。
小姐……
小青，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只有你對我好。
不是，小姐，我要去茅房。
紅月站在書房的外面，抬起頭仰望著天。燈籠已經點燃，紅色的光暈打在紅月的身上，模糊的她繡致的面目，只看得見她的手和手里的長劍。
長劍閃過一絲寒光。
有點冷。
什么人？紅月看到我。小姐？
嘿嘿。我吐舌，暗自驚道，紅月都聽到了我的聲音，想必書房里的爹和娘應該也早都聽到了吧。
果然，書房的門打開了。
老爺，夫人。紅月轉過身朝門里的人行禮。
芙兒，怎么了。這是另一個傳說的聲音，我娘。
娘一襲藏藍的長裙裹身，雖然已是年近四十歲，看過去，卻依然很美，像是年輕女子的那種美，讓人沒有壓力。
我走上前。
追風師兄跟在爹身后走了出來。
紅月，去吩咐廚房，今天追風總捕在家里吃飯。
是。
紅月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沖著我點點頭，眼睛里閃過一道光。
——你慘了。
和某日在涼亭里郭薔薇的表情，一模一樣。
爹，娘，三師兄。
我挽住娘的手。我沒有事啊，人家只是想來看看你們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幫忙？你幫什么。
芙兒，我說過，撒謊也要圓潤些……爹四平八穩的聲音再次傳來。
好吧，我實際上是偷偷來看看，你們是不是真的準備把我許給三師兄。
但是……
我怎么會對你說出我不喜歡這個安排的實話來呢。
你們，會誘我說出秀才的存在，然后我一輩子都回不去七俠鎮了。
我還是，很了解你們兩個的。
晚飯的時候，爹果然沒有放過我們。
我覺得我被飯嗆到了，但是咳嗽了半天，卻什么也沒有咳出來。小青給我端來一杯水，我喝了一點，覺得還是沒有順過來。
追風師兄在餐桌的另一頭笑，但是笑聲隱在了飯碗里。他低著頭扒飯，但是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去死好了。我心里恨恨地想。
這件事情，很早以前我就在想了，但是芙蓉你還沒有長大，現在……
爹，太早了。
早嗎，芙蓉你快二十了吧。
老爺，芙蓉已經二十了。
哦，芙蓉你快成老姑娘了，爹不能老留你在家。
那就讓我出去吧，去江湖里看看。
你不是已經看過了。
還想再去。
嗯，你還是嫁人吧。……
爹，再商量一下。
沒有商量。
……
于是這代表事成定局。
我可憐的侯哥。
……
追風師兄笑得更明顯了，紫月從他手里接過空碗的時候，他拿右手擋住了一臉的笑意。如果爹不那么嚴肅的話，這個時候，大概他已經笑出聲來了。
我又咳嗽起來。
娘伸手撫著我的背給我順氣，我看著娘，她也在笑。
原來，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主意。
但是，師兄在笑什么呢。難道他會娶我，或者愿意娶我？
我不相信。
你比官爵重要。
是我想要保護的人……
我的妹妹。
是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