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的黑暗中,星輝身周漂浮的發光霧氣指引了方向。
二人無聲地走了一段,等到一個分岔洞口,星輝停下腳步,對解悉伸出手。
“那個女孩隱瞞太多,地下的危險遠遠不止她說的那么點,你先回到地面,再去報信。他可以先放我這里。”
解悉毫不掩飾地松了口氣,把累贅王謝扔給星輝。
“還有什么要交代的?”他本想轉身就走,不過轉身前還是多問了一句。
“沒有了,你熟悉出去的路嗎?”
見真的沒有別的安排,解悉點點頭,臉上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一團光芒從白霧中脫離,漂浮在解悉身后。
“我再給你加一重保障,一定要安全。”星輝垂下手,目光不知為何變得堅定,“等這件事結束,我會把所有東西都告訴你。”
解悉轉身離開,只留下一聲輕笑和一句低嘆。
“如果是以前,我應該不會感興趣。”
這聲感嘆讓星輝眼中深淺不一的綠色顫抖起來,身體控制不住地邁出半步。
可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得太快,黑暗與寂靜掩蓋了那一瞬間的真心流露,壓制住星輝心中涌出的不甘和沖動,讓他硬生生轉回去,拖起地上的累贅。
“該死。”
“該死!”
星輝的嘴唇緊抿,層疊心聲回蕩在光霧之中,讓光霧震動起來。
沸騰般翻涌的光霧之后,洞穴同步震動,灰塵與碎石撲簌簌落下,砸得王謝滿身狼藉。
他被強烈的心悸驚醒,一睜眼就被灰塵迷住,只看到自己陷在一團模糊的光里。脖頸和喉嚨的疼痛依舊火辣辣的,腳脖子被人抓著,那人拖行的架勢頗為粗暴。
濃郁的灰塵撲鼻而來,王謝被嗆得無法說話,只得伸手去摳地面,試圖抓住什么大塊的石頭,避免自己被拖向未知的方向。他確實成功給拖行他的人造成了一定阻力,可是廢棄的洞穴地面不是那么好抓的,他只在地上較軟的地方留下幾道長長的、不甘的指印。
“跑什么?”層疊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壓來,其中傳達的熾熱的憤怒將王謝炙烤得更為焦灼,“地下埋了個大秘密,那個女孩敢碰,你連看都不敢看嗎?”
烏漆麻黑的我看個屁啊!
王謝五年來第一次被人吼,但形勢比人強,他沒敢把心里亂七八糟的回罵嚷出來,只胡亂擦擦臉,梗著脖子喊:
“那你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能走!”
腿上的鐵箍真的撒開了,王謝迅速調整姿勢在晃動的地道里站穩,終于看清故弄玄虛的家伙:一頭銀色頭發扎個馬尾,個子矮,居然是林芝那個班新來的老師。
哪怕現在環境詭異,這家伙滿身特效,王謝的拳頭也差點就要揮出去——他之前聽自己跟班繪聲繪色八卦,早就把這個新老師和解悉兩個白毛打成了一類貨色。今天發生的事雖然有點嚇人,但兩個白毛是一伙的這點完全不出他所料,沖淡了他的恐懼。
他亦步亦趨踩在光霧照亮的范圍內,這才把之前的話聽進耳朵,嘴里嘟囔:
“她一個女人能發現什么大秘密,不就是變異生物,我隨時都能叫人來把這里清理得干干凈凈。”
身周的光霧慢慢穩定,就像一缸冷卻下來的水,不再沸騰一般翻涌。
不用抬頭,王謝都能感覺到走在前面的那個白毛情緒比之前好多了,于是緊繃的情緒平緩了些。他快速梳理了回憶,勉強承認現在形式比人強,而這個一看就很特殊的人似敵非友,留著他的命,應該是考慮到他的身份,有什么事要利用他。
他雖然討厭動腦,但旁觀過他爸對手下的處置,僅憑直覺想到了這一點:自己的生命安全應該有保證。
誰知在他的思維往正常方向恢復時,前面那人突然開口:
“你配不上她。”
“關你屁事啊!”被戳中痛點,王謝頓時壓不住脾氣,吼出心聲,“你們這些白毛都他媽一個吊樣,仗著自己長得小白臉,專門釣別人的女人!”
他前方的星輝停下腳步,輕哼了一聲,緩緩轉身抬眼和他接上目光。
雖然這個白毛矮得像小學生,身形幾乎被他完全蓋過去,可綠色的眼睛里是幾乎實質化的、居高臨下的憐憫。
這種欠打的高傲點燃了王謝努力忍下的怒氣,他舉起拳頭之際,小矮子還在故作認真地問:
“你真的覺得,自己配得上那個女孩……”
青筋暴起的拳頭朝討厭的臉上飛去,噗一下沒入,就像沒入一片霧氣。拳風帶著手腕繼續沒入,占據了星輝臉龐中部一大片,卻擋不住那張還在張合的嘴。
“……就因為你,是礦老板的獨子,有更多的錢,能做到那個女孩做不到的事,比如付學費,比如對付變異生物?
“或者,你的外貌長得更貼近普通人類男性,所以人類女性理所當然地應該偏向你?
“你的眼睛,你的腦子,只注意這點東西?”
“閉嘴啊!!”
一拳沒造成傷害,王謝依舊急促而力大無窮地揮拳抬腿,徒勞地攻擊那個喋喋不修的白毛,是那張怎么都閉不上的惡毒嘴巴。
他很久很久沒受過這種委屈了。
五年以來,除了頭一年情況不定,還有擔心被暗殺的時候,等礦區穩定下來,王謝作為土皇帝的獨子,過上了前所未有的奢靡生活。出入都有一大群巴結他的小弟,一群依附于他家的狗,任何時候都眾星捧月,什么女人沒睡過?什么東西沒玩過?什么想要的東西到不了手?
只有林芝,無視他、鄙夷他,身上藏著帶毒的反骨,毒得刺穿了這份花團錦簇,扎在他心里。
王謝在林芝身上砸了不少錢和心思,可林芝棄之如敝屣,頑固地堅守著傲氣和自尊筑起的心防。他本來以為只不過是自己價碼不夠高,可解悉那小白臉一出現,這個假裝清高的女人極快地拋棄了那令人生畏的防御工事,幾乎可以用殷勤形容地貼了過去,以他從未體驗過的熱情——然后順帶的,才對他的示好有所松動。
因為他王謝身份足夠,對解悉那小白臉有用,林芝才大發慈悲搭理他!直到最近他才知道,半個月前他從自己廠里做慈善一樣調走賣給林芝家的一百斤硫磺,不知有多少進了解悉那個家伙手里。
甚至解悉自己根本不用,而是轉給家里養的另一個女人玩!王謝他因為這件事在飯桌上被他爸笑了好幾天!
憑什么啊!
所有的回憶都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哪怕有了錢、有了地位,也和屌絲沒什么區別,居然得不到區區一個女人,一個并不高貴的女人。
林芝!林芝!!
我出物資出力,幫她殺了人,自己受了傷,她還是貼到那個小白臉身邊!我到底算什么!
王謝怒吼著撕扯發光的空氣,氣喘吁吁之際,他看到了那個凝結了他所有不甘、所有委屈的對象。
混沌的光暈里,林芝的身形在他的嘶吼中浮現,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那張臉上柔嫩的嘴唇抿起,眼睛半瞇俯視著王謝,什么也不說,扭頭飛進光霧深處。
王謝追著這道身影闖去,迷失在沒有邊界、沒有方向的霧氣中。
他現實的身體早已停下所有動作,肉眼不可見的波動爬遍每一寸皮膚,取代了被隔離的大腦沉沒的意識。
在他身前,星輝也早已席地而坐。
同樣的波動并不只出現在王謝身上,而是以星輝為中心,如同潮汐,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早這樣控制方舟的人,很多事都不會發生,更不會走到這一步。”
王謝的嘴巴張開,說出來的話卻不再屬于他。
星輝的身體正閉緊嘴巴和眼睛,專心用于偵測,直到潮汐反饋過來一陣更為強勁的異變。他腦袋猛然昂起,雙掌往地面一拍,身周光霧霎時間凝為一個點,爆發出強烈到如同閃電的光芒,灌向那有反饋的方向。
落腳的地面猛地跳了一下,轟隆隆的坍塌聲如同雷鳴,從四面八方傳來。
星輝的身體如同干冰一樣蒸出大量的霧氣,填滿整個空間,滲透進石壁內部。電路一樣的光斑在霧氣中閃爍,以他的身體為中心向四處伸展,逐漸形成一條條回路,往各個方向編織出網,將能量約束在網中。
洞穴的震動再次緩下來,王謝從容地調整步伐站住,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
他原本普通而粗野的面容透露出一股完全陌生的清秀氣質,嘴角咧出一個陰寒且狠毒的笑意。
“看看,我發現了什么。”
人類的肉眼接收不到,星輝非人的感知已經將那個東西的細節和位置描繪出來了。他的身體沒有動,那具非人的身體才剛夠擺出表情,王謝的神經負擔起他的情感,眼角濕潤一片。
儲能池,容量夠方舟一個普通市一年的消耗,此刻也確實滿載。接口卻中斷了,完全沒打算入網,反而被修改成引信的結構。
星輝終于醒悟:那些密碼學項目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給方舟用,而是在這里——引信的密碼設置為隨時間變化的函數,不需要異能者,只需要普通人,通過幾個固定的探針,在給定的時間用給定的頻率觸發,就可以引爆整個儲能池。
王謝抬手擦去眼淚,看向那個方向,聲音變得感懷。
“儲能池的設計,是弟弟早期的手筆啊……他那時候一定認為,方舟會如他所計劃的,穩步向外擴張。雖然沒能在末世初救下大多數人,但也能拯救幸存者。”
那個馬上要死于自己愚蠢的家伙,當初在西區的地下,滿懷希望地埋下了多少儲能池呢?
能量潮汐的余波擴散到十多公里之外,正在檢修地下管道的西區異能者悚然一驚,下意識轉頭望去,又馬上翻開隨身攜帶的地圖,劃了個大概的方向。他低下頭,打開對講機簡短報告了幾句。
比起這些剛剛才察覺不對的異能者,另一隊人馬早早地深入了地下,碰上了另一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