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大宴在一陣微妙的氣氛里,草草收場,比原預計時間整整提前了一個半時辰。
但,在場眾人皆沒有因此再過多提一個字。
畢竟能夠出現在這場名為六公主凱旋準備的宴會上的人盡是人精,誰都不會在已經看出六公主和皇上的臉色都不對的情況下,還在下面搞動作。
命只有一條,他們之中,可沒有人真的不怕死。
夜幕低垂,星辰點點。
晚宴剛剛落下帷幕,金碧輝煌的大殿內的明珠燈火逐漸稀疏。
然而,長長的宮墻間,只余風聲與影子交錯,宮燈如疏星般散落,投下光影斑駁。
侍衛們換崗的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分外清晰,一兩個宮女輕手輕腳地穿梭于回廊之間,生怕打破了這份沉靜。
一個被安排清理宴后大殿的小宮女此時正輕捧著殘花,步態輕盈地走往宮墻的一隅,望著手中的花朵,唇邊不自覺地勾起了一絲微笑,但想到宮中的規矩,笑容又快速隱去。
不遠處,一位內侍捧著銀盤,上面擺放著未動的佳肴,眼神掠過一排排宮墻,似在思量著什么。一時間,他的步伐放緩,目光落在遠處的燈火上,那是大殿方向的余暉,依稀可見宮人們忙碌的身影。
突然,一陣輕微的騷動打破了后宮的寧靜。
宮城最偏僻的西北角落,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少年被圍堵在墻角。
而圍住少年的那一群人,看上去應該是宮中一群尚未被分配到各宮的侍衛營的侍衛,一個個臉上都掛著得意洋洋的笑容,望向少年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仿佛在看一只隨時都可以碾死的螞蟻。
少年看上去像是許久沒有好好吃過飯的模樣,明明長相不錯,可臉色透露著一股營養不良的暗黃色,此時少年臉上的傷痕清晰可見,卻依然挺直了脊背,眼神中沒有一絲屈服。
衣衫雖縫了又補,布料也是最為普通的粗布,可少年站在那里實在是要比眼前這些人模狗樣的東西來的順眼的多。
“給我打!居然敢跟老子頂嘴?真以為自己跟在那個大夏棄子的背后是來我們大啟享福的?老子告訴你!你們那個什么狗屁質子,還有你們這群跟著他被丟在我們大啟的狗,就只配給我們當解悶的樂子!”
那群侍衛里一個看上去像是頭目的男人一腳踢在少年的身上,臉上盡是輕蔑的笑。
周圍的其他侍衛紛紛附和,一時間,拳腳如雨點般落在少年身上。
可少年依舊咬緊牙關,任憑痛楚襲來也不吭一聲。
這幾個王八蛋是哪個瞎眼的東西招進宮里的?
北凌筱坐在墻頭,身上還穿著那身皇后硬要她穿著的紅絲線刺繡的橙色衣裙,頭上玉簪跟著金銀頭飾輕輕碰撞在一起,發出細微的清脆聲響。
這衣服好看是好看,但是穿著去打架就顯得過于拖沓了。
理了理剛剛爬墻時不小心弄皺了的裙角,確認自己這樣出現被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從角落里竄出來的太監宮女們看見后不會去皇后那里蛐蛐自己后,北凌筱這才吸了口氣,隨后懶洋洋的出聲:
“住手。”
聞聲,那群侍衛營里偷溜出來的侍衛瞬間僵在了原地。
這個聲音……
不會是……六公主吧?
自從六公主的生母成貴妃在六公主三歲那年失蹤后,皇上因愛屋及烏,將六公主交予皇后殿下撫養。
只是,大約是因為后宮內務繁重,也許是自己還有親生皇子需要撫養,六公主五歲后,便自己住在了當時還只是個偏僻又破敗荒涼的廢棄小宮殿的翦翳宮。
而后來六公主獨自在翦翳宮玩鬧,誤從破壞的宮墻走出皇宮,遇到了當年出來閑游的太南山少主如今的太南山主玉公子,之后拜師玉公子,十一歲學成本領歸來,才成為了如今這般模樣。
只是,這些年來,北焱每每提起這件事,都是一副不知道該不該后悔的表情。
畢竟,北凌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大約是因為他當年太過相信皇后,將北凌筱交給了皇后撫養。
但也是因為這樣,才讓快被他帶廢了的大啟尚且有一位能夠護國的全職保鏢。
“殿、殿下……”
剛叫囂的最歡的幾個侍衛,一回頭見來人真的是北凌筱,嚇得一個沒站穩,直接坐倒在地。
等反應過來,北凌筱已經走到了幾人面前,一腳撅開了擋路的兩人,甚至都沒有多給幾人一點余光,站在了少年面前。
“你也是跟隨大夏那位質子來大啟的質子團的人?大夏允許質子團這種東西存在我已經很驚訝了,沒想到,質子團內居然還有像你這么大的小孩。”北凌筱平靜的注視著少年那雙飽含恨意的眼眸,她知道,那恨意,大約也算了她一份。
不過,沒關系,這個世界上總得有幾個人是因為什么合理的理由恨她的。
若不是她當時非要聽南穆封的鬼話顧忌北焱的面子,大夏也不會往大啟送來質子。
所以,怎么算,他們那位質子殿下和他們這群人來到大啟后所經歷的一切不公平的待遇,都和她有些脫不掉的干系。
可她又能怎么辦呢?
狗皇帝要是知道她開始后悔讓大夏送來質子,說不定又得讓人找她去御書房喝茶。
她可一點兒都不行聽那狗皇帝在她面前哭那些有的沒的。
“我只是沒吃飽,說不定,你還沒有我年紀大!”
少年蔓延警惕的看著北凌筱,藏在背后的拳頭攥的緊緊的。
他可是聽的清清楚楚,這些人叫她——六公主。
雖說天下人都說是大啟六公主讓天下獲得了如今的太平,可,她可是大啟皇族的人!大啟皇族,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好人?
更何況——
“你們住的院子……按理說至少也會按照宮女的標準分配吃食,怎么會連吃飽都成問題?”
未給少年繼續在心里編排自己的機會,北凌筱趕緊出聲打斷了少年的思緒,“我猜,底下那群不知死活的狗,許是克扣了你們的吃食用度。”見少年低著頭不再看她,北凌筱點點頭,心中甚至已經有了會做這種事的人的畫像。
看來,是北焱的某個腦子不好的兒子吩咐底下的這群狗,使了這些不是人的手段。
倒也不奇怪。
瞄了眼少年身上的傷,北凌筱皺了皺眉:就連那位質子都會被幾個樂師磋磨,可想,他帶來的這些人過的都是什么日子。
只是,我最近事務纏身,倒是沒有時間去拜訪那位大夏質子,否則,還是能幫他們解決一下當前最大的麻煩。
“能自己站起來嗎?”
少年聞言,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遲疑的看了看北凌筱。
北凌筱以為是少年沒有聽清楚自己說了什么,又重復了一次。
這下,少年才有些意外的略顯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怎么說我爹也是大夏的將軍,這點兒傷,還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