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穿著厚厚的云衣,璀璨的色澤被云層切割的七零八落。
宋臨江踏著破碎的天光漫步在覆蓋著白雪的后山里,他已在這里住了有一段時日了,昨天還遇上了琳瑯,這小丫頭也是來這里祈福的,卻不是與夫人一道,而是同她的兩個好姐妹。
一個是前些日子草草見過一面的長樂郡主,一位是寧國公的愛女,那位自幼養在身邊,連去余州任職都不忘帶上同行的江家小姐。
宋琳瑯也是聽說了他也在這,算不上巧遇,她是找了緣來寺的師父們問過,特地去看望這位庶兄的,二人閑聊了兩句,大半是宋琳瑯在說,宋臨江很耐心的聽著。多是夸她的鶴宜姐如何如何好,時不時還皺著臉大吐苦水,指責江家小姐又如何欺負她了。
姑娘家的話題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這些,宋琳瑯又是被母親嬌養長大的,在親人面前心里藏不住話,一貫喜歡有什么說什么。
兄妹倆聊了會兒天,臨近飯點的時候,小姑娘又風風火火地告辭離開,去陪她的鶴宜姐和那位江家小姐吃飯去了。
看上去全然沒有留下陪他這個兄長的意思。
雪地上的腳印歪歪扭扭,沿著竹林中的石子路走遠,宋臨江不甚在意地繼續撫琴,琴聲悠揚,比之先前卻總好像多了些什么。
宋臨江也不知道自己從何時起變得如此斤斤計較起來,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起那天雪地上毫無規章的腳印,像是一道歪歪扭扭又涇渭分明的界限。
可他控制不住,人到底還是貪心的。
......
江凝和陳清曉聊了會兒天,宋琳瑯就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如今天色尚早,三人隨意吃了點小師父送來的齋飯,就約著出門走走。
陳清曉查了查宋臨江的位置,微不可見地往上抬了抬眉梢,望著前頭的宋琳瑯滿意地笑了。
宋琳瑯正被江凝逗得怒目圓睜,像只炸了毛的小刺猬,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跑回來晃著陳清曉的胳膊讓她主持公道。
對于如何安撫宋琳瑯,周鶴宜早就總結出了一套規律,陳清曉只需要套著用就行,一順一個準,原先還氣呼呼的小丫頭很快安靜下來,又歡快的像只站在暖陽枝頭上撲棱翅膀的鳥兒。
她這樣的脾性也不知道是隨了誰,陳清曉不知第幾次感嘆到,若不是知道這丫頭的的確確是宋將軍和宋夫人的親女兒,她還真懷疑是不是抱錯了。
和她兩個哥哥一點都不像,和她的父母也全然沒有半點相似之處,非要說起來,一家子老狐貍,偏偏出了一個沒什么復雜心思的宋琳瑯。
想做點什么壞事都不知道遮掩,別人一眼就瞧得出來。
“你別老是逗她玩。”陳清曉小聲在江凝耳邊說道,“當心逗過頭了,我可不哄。”
江凝掩唇輕笑,對著陳清曉眨眨眼,滿眼無辜,“我知道分寸,你放心好了。”
陳清曉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前頭那個傻樂的姑娘身上,不自覺柔和下來。
“再說了,鶴宜你不覺得小丫頭咋咋唬唬的也怪可愛的,多活潑,瞧著就叫人舒服。”
“話是這么說,算了,隨你,你自己注意些就是了。”
江凝勾起唇,“當然。”
咋咋唬唬的宋琳瑯并不知道身后倆人背著她說了些什么,她是極容易高興的人,一馬當先的走在前頭,那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瞧什么都覺得新奇,看見什么都覺得喜歡,一會兒晃一晃這根枝頭上堆著的雪,一會兒又瞧瞧那邊石頭上被來此的文人墨客提上的字,自娛自樂,玩得不亦樂乎。
江凝望著一處石碑,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傷懷,叫她忍不住想起尚在余州時做過的那個荒誕不經的夢。
具體內容她已記不清了,只夢醒后的彷徨失措叫她記憶深刻。在那場夢里,她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我在余州時常想起你,給你寫信,又覺著書信太慢,恨不得連夜趕回京城,親眼見見你才好。”
“鶴宜,你會不要我嗎?”
江凝握著陳清曉的手,紅著眼,手臂連帶著手掌都在輕輕顫抖,把陳清曉的手死死包裹在手心里,瞧著委屈極了。
陳清曉試著往外抽了抽,沒抽出來,只好嘆了口氣,安慰道,“我是帶你出來玩的,可不是叫你傷春悲秋的,高興些,暫時不許想旁的事。再說了,我怎會不要你,也不想想我先前是為了誰。你若是辜負了我一番苦心,我才是要怪罪了!”
江凝便又笑開了,“好好好,我不想別的,郡主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這次吧!”
陳清曉叉著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念在你是初犯,這次就不怪你了。”
二人說這話,突然見宋琳瑯驚呼一聲,而后傻乎乎地笑了起來,沖著前頭用力地揮手。
“二哥!二哥!好巧,你也在后山散步呢!”
江凝皺起眉頭,還未說些什么,便聽見前頭傳來一道含笑的男聲,“是挺巧,竟在這兒遇上了。”
宋琳瑯笑嘻嘻地湊上前,“二哥,我可想你了!”
“想我?”宋臨江摸了摸下巴,“這可有點難看出來,怕不是只嘴上說說罷了,心里早把我這個哥哥給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宋琳瑯這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哪有,我怎么會忘了二哥呢!我昨天才找了二哥說話呢!”
“哦?若是心里記掛我,怎的就昨日找我,今天我在院子里等了一整天,等的心都涼了,某個人也沒說來陪我說說話什么的。”
宋琳瑯臉一紅,尷尬地對了對手指,轉身露出身后的二人,“對了二哥,我是和朋友們一起來的,鶴宜姐,還有江凝,你們之前應該不認識吧?”
“先前確實不認識,但你二哥,我沒記錯的話,就是去年陛下欽點的探花郎吧?久仰久仰!”
江凝一臉興味,又對著宋琳瑯嗔怪道,“琳瑯,這可是你不對了,你二哥也在緣來寺禮佛怎么也不早同我們說啊?要不是今日恰巧遇上,興許等我們走了都未必見得到一面呢!”
宋琳瑯眼珠子轉了轉,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然后突然瞧見她二哥懷里那團白色的“皮草”動了動,在宋臨江懷里翻了個身,露出尖尖的嘴巴來,還小心翼翼地湊到宋琳瑯手邊嗅了嗅,像是在確認這個突然出現的人類有沒有危險性。
“這是!”宋琳瑯瞪大眼,一動不敢動。
宋臨江雙手放在小家伙的腋下把它托舉起來,露出正臉的模樣來。
是只漂亮的小白狐貍,瞧著還沒長大的樣子,一雙黑溜溜的圓眼睛不安分地四下轉悠,透出幾分靈動,一下子就抓住了宋琳瑯的心。
“呀!是只小狐貍!真好看,二哥,你是從哪撿來的呀!”
宋琳瑯小心翼翼地朝小狐貍伸出一只手來,眼里滿是期許,小白狐貍瞧了瞧面前的人類,又看了看伸到跟前的手,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將自己的白爪子輕輕搭了上去,跟敷衍似的,很快又縮了回來,那雙狐貍眼半瞇著,分明低人一頭,硬生生做出了一副睥睨的姿態。
盡管如此,宋琳瑯也高興的不行,連忙轉身招呼著陳清曉和江凝上前來,瞧她躍躍欲試的樣子,恨不得當場就把小狐貍從宋臨江懷里搶走。
江凝瞥了眼被宋臨江抱著的憨態可掬的小狐貍,“奇了怪了,這后山哪來的白狐貍。”
宋臨江揉了一把狐貍腦袋,“我也奇怪呢,按理說白狐不該出現在此處才對,想來興許是哪家的夫人小姐養的小寵,一不留神給跑出來了,我見它叫聲凄慘,大概是餓很了,就想著先帶回寺里,給它弄些吃的,再找到白狐的主人送回去。”
“宋探花倒是心善。”陳清曉夸贊道。
“郡主謬贊了。”
“鶴宜姐,你要不要也來摸摸這只小狐貍,它身上的毛可暖和,摸著可舒服了!”
宋琳瑯不在乎那幾個人在打些什么啞謎,又在互相試探些什么,只一心想和她的鶴宜姐分享有趣的事。
陳清曉呼出一口熱氣,白色的霧被風吹散,她只抬了抬眼皮,宋臨江便把小狐貍放到宋琳瑯的懷里,識趣地退后了兩步。
宋琳瑯喜不自勝,抱著小狐貍和陳清曉親親熱熱地說話,小白狐約莫也是有點靈氣,知道該討好誰,一個勁地往陳清曉跟前湊,白白嫩嫩的小爪子主動搭在陳清曉的手背上,嬌滴滴地叫了兩聲,見陳清曉臉上沒什么不喜,又把腦袋也搭了上去。
“確是討人喜歡。”陳清曉眉梢帶喜,沖著江凝眨眨眼,“阿凝你看,它多親我呀!”
江凝低頭,手指點了點小白狐貍尖尖的鼻頭,“你這小東西是誰家養的,怎么還把人的那套曲意逢迎、踩低捧高給學會了?瞧著就不像個好東西!”
宋臨江垂眉,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握緊了些。
陳清曉頗為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江凝笑嘻嘻的,“怎么,我又沒說錯,你看它只知道討好你,對我就愛搭不理的。”
陳清曉沒說話,宋琳瑯倒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鶴宜姐性子好,人喜歡,狐貍也喜歡,這再正常不過了,我以為你該反思反思自己才對,別在這里冤枉一只無辜的小狐貍!”
“我冤枉它,你又知道了?”
宋琳瑯不甘示弱,“我就是知道了,你說小狐貍不是好東西,我看你才不像好人!”
陳清曉揉了把小狐貍的腦袋,又順著摸到了它的尾巴根,聽著這倆人吵架的內容越發幼稚,一旁的宋臨江始終沉默不語,也像是在笑。
“好了,你倆丟不丟人。”陳清曉收回手,“它只是只狐貍,又這么小,總歸是無辜的,人吵架,就別牽扯到它頭上了。”
“還是先幫它找到主人吧。”
二人這才暫時休戰,一個繼續挽著友人的胳膊撒嬌,一個抱著狐貍跑回去找哥哥。
緣來寺每天來往的香客絡繹不絕,近幾日借宿的卻只有他們四個,任憑師父們翻遍了香客簿子,也沒找出是哪位貴人丟了白狐。
“不過我們這山上卻是有狐貍,只很少有人能見到,師父說,白狐乃祥瑞,非有緣者不得見,想來幾位施主便是有緣人了。”
宋琳瑯揉了把白狐的腦袋,“竟真是山里的狐貍,那我們,是不是該把它放回山里去?”
小白狐原本還懶洋洋地窩在宋臨江懷里,乍一聽要把它送回去的話,便連忙豎起耳朵,整只狐貍都死死地貼著宋臨江,兩只前爪搭在人肩上,凄凄慘慘地叫喚了一聲,活像是要被人拋棄的模樣。
宋琳瑯良心一痛,“是我眼花了嗎,這狐貍,是不是不想回山里,想跟著我們走?它聽的懂人話?哥哥,不如我們養它吧!”
小白狐又軟軟糯糯地叫喚起來,乖巧伶俐的樣子,看的人心都快化了。
江凝屈指在這慣會撒嬌討好的小東西頭上彈了彈,“我看你在這兒呆的幾年可算是白呆了,佛門凈地,怎么沒見你如何清凈,倒是把如何諂媚逢迎學了個遍,也知道撿高枝攀!只裝得一時,這輩子榮華富貴可就不用愁了。”
說著,江凝笑盈盈地望向宋臨江,“宋探花,你可得好好教教這小東西,高枝可不是那么好攀的,免得叫它心養大了,哪日沒踩穩掉了下來,缺胳膊少腿的倒也不算什么,好歹命保得住。”
“就怕爬得越高,摔得越慘,您說是不是?”
宋臨江微笑頷首,給趴在他臂膀上的小白狐順了順毛發,“江小姐說的是,但白狐生性便是會爬樹的,若是強行約束,壓抑了天性,反倒對它的成長沒有好處。”
江凝抿了抿唇,有些不大高興,陳清曉倒聽的津津有味,她看向宋臨江,笑道,“不知可否把這小家伙給我抱抱?”
小白狐聽懂了似的,支起身子便往陳清曉那邊扒拉這爪子,見宋臨江松手慢了,還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雙腿一蹬,一個用力便掙脫
出來,跳到陳清曉懷里,討好地用腦袋蹭著人家的臉頰,掐這嗓子嬌滴滴地叫喚起來。
宋臨江只笑,“這小家伙巴不得親近您,倒是忘了這幾日都是誰才是它的衣食父母了。”
江凝瞪了白狐一眼,“看吧,我就說這狐貍是個捧高踩低的,鶴宜啊,可別被這種野狐貍騙了!”
“這狐貍怎么你了,非得和它過不去!我看你就是心眼比針眼兒還小,看不得它討人喜歡,連狐貍的醋都要吃!”
“是啊,我就是小心眼了,我這么一個大活人在這,鶴宜都不理我,心里眼里都被那只笨狐貍給迷住了,我就是不服氣,就是吃醋,怎么了?”
宋琳瑯被這人明目張膽的厚臉皮給震住了,一時無言。
“江小姐實在耿直颯爽,讓人欽佩。”
江凝抬了抬下巴,也不反駁。
“鶴宜姐也想養它嗎?要是鶴宜姐要養的話,想必小白狐也是極愿意同你回家的。”
“我便不養了,養在你家,偶爾帶出來讓我看看就好。”
小白狐的歸宿就這么定下了,將軍府自此就多了一只小白狐貍,宋琳瑯托著下巴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給這只小白狐貍取名為宋雪團,小名小白。
江凝在一旁幫著出謀劃策了半天,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被氣笑了,差點擼起袖子和宋琳瑯打起來,認為宋琳瑯就是在浪費她寶貴的時間。
陳清曉只好又哄著,“狐貍是琳瑯要養,取什么名自然也是她自個兒喜歡的最好。”
江凝委屈極了,“我取得那些,哪個不比什么雪團小白好聽,她居然一個瞧不上!”
“好啦好啦,咱們不生氣了。”
陳清曉覺得,自己這幾天勸的架比這輩子的加起來都多。
宋臨江在一旁看著,只覺得有趣極了,他望著那位長樂郡主溫柔的側臉,卻絲毫看不出她的心思,便是看著再冷靜,心中也難免多了幾分忐忑。
此番過后,陳清曉和江凝與宋臨江也算認識了,四人一狐一起吃了頓午飯,陳清曉借口消食要四處走走,江凝則道自己困了,要回房休憩。
江凝和宋臨江的初見倒和劇情大差不差,除了多出來的宋琳瑯的戲份,旁的都能夠對上了。
宋臨江的刻意接近引起了江凝的注意,他們二人算是同道中人,同樣野心勃勃,也同樣會抓住一切機會往高處爬,哪怕不擇手段些也是不打緊的。
因而宋臨江帶著白狐甫一出現,江凝就猜到了這人打著什么主意,是沖著誰來的。盡管表面上是在冷嘲熱諷,指桑罵槐,但江凝其實并不討厭宋臨江的做法。
與其說是在嘲諷,不如說是在試探。
目前來看,江凝對于初次試探的結果是滿意的。
江凝回過頭來同陳清曉交換過眼神,彼此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宋琳瑯沒注意到兩位姐姐之間的眉來眼去,她這回沒再纏著要與陳清曉一起,而是抱著小狐貍歡歡喜喜地去了后廚去討要零食給宋小白吃。
面板上的第二顆星星定了下來,緊接著第三顆星星便迫不及待地閃爍光芒。
【陪同江凝入宮,分享女主初入朝堂的喜悅】
陳清曉沒急著關掉面板,而是盯著這行字出了會兒神,方才眨眨眼,將面板收了起來。
“施主,可要進去上一柱香?”
陳清曉回過神來,才發覺不知何時走到了大雄寶殿門前,里頭的釋迦摩尼像慈悲莊嚴,時時刻刻注視著門前絡繹不絕如螻蟻般的人。
小和尚手里拿著一株立香,手腕上菩提子串成的佛珠裸露在外頭,襯托的那段手腕越發白皙起來。
陳清曉瞧著面前的香,沉默許久,才笑著接過。小和尚陪她走進供奉著三世佛的大殿,佛香裊裊,煙云彌散,二人的眉眼都被浸了一道佛香,顯現出某種一致的寧靜安詳。
三只立香被插進香爐里,抖動間煙灰落了滿袖,陳清曉不甚在意地抬手撣了撣,煙灰被撣落,袖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湊近了還能聞到微不可查的檀香。
他們沒在殿內呆上太久,很快便把位置讓給了后來的人。
陳清曉攏著錦裘呼了口熱氣,頭頂光禿禿的菩提枝輕輕搖曳著,藏匿一抹著微小的,春日的嫩綠。
云銷雨霽,又是春光明媚處,陳清曉忽然側過腦袋看著身側站著稍顯拘謹的小和尚,倏爾笑靨如花。
“小和尚,你會算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