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么可能?周鶴宜想做什么?借他的手把這些捅出去對她有什么好處?難不成是預留了后手,準備來個苦肉計,借此暫時消除陛下的戒備?
“東西都是真的,大人如果不信,可以安排自己的人去查。”
像是猜到了宋臨江的想法,陳清曉笑著打碎宋臨江的幻想,“想來嚴六這把刀,大人用著還是順手的。”
宋臨江皺了皺眉,一言不發。
“年前宋大哥二度出京,眼看著一年快過去,人也該回來了。他走前陛下可是說了,等這一次回京,最重要的位置上一定有他一席。”
“宋大人若是想壓他一頭,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
宋臨江臉色難看極了,“郡主就別拿臨江玩笑了,這里面的東西事關重大,若是交出去,您也清楚會有什么后果。”
“我只知道,如果不交出去,大人會面臨什么樣的后果。”
陳清曉笑容溫柔,說出的話卻不是那么回事,“或許明日大人私會長樂郡主的事就會傳到不該傳到的人耳朵里,屆時惹人猜忌,影響了大人的前途就罪過了。”
宋臨江深深地看了一眼對面的人,然后長吸一口氣,“別的東西也就算了,里面這些與您相關的那些......”
“當然是一起交上去。”
瘋了,真瘋了。
“您是真的不怕死啊!”
“死很可怕嗎?”陳清曉反問,“大人又怎知,不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見陳清曉信誓旦旦,宋臨江反而松了口氣,她果然準備了后手,雖然還是弄不明白對方究竟在想些什么,不過近三年的觀察,長樂郡主不是蠢人。
她敢做,就一定有充足的把握。
“有幾成把握?”
“九成。”
九成,比他想象的還要高,“郡主可方便和我說說?”
“既然是后手,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這樣才安全,大人說呢?”
見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宋臨江的心安了大半。
“郡主可是在為難我。”
陳清曉知道對方的顧慮,“宋大人放心,我們是朋友,我不會讓朋友吃虧的。”
“無論成敗,都不會影響大人步步高升。”
宋臨江收下了盒子,盒子不大,抱在懷里時只要找好角度就能被廣袖遮擋住,不會讓外人發現端倪。
但里頭存放的東西卻有千斤重。
從第一次幫他第一次默許長樂郡主借他的手向那位傳遞消息開始,他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件事只能死死捂著,一旦暴露出去,他們要迎接的就是天子的怒火。
或許,長樂郡主也是在借此在明面上和他劃清界限。
宋臨江上了馬車,抬頭望去,對上陳清曉看過來的視線,那人依舊高高在上,如天邊的月亮,高不可攀。
宋臨江又想起初見時的場景,衣著華貴的長樂郡主跳起來折下一枝臘梅,抱在懷里,低著頭輕嗅著花香。
每每想起,他的心臟便會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
那是他所心心念念的,魂牽夢縈的畫面,他愛極了那人的傲慢,愛她的漫不經心,愛她的肆意妄為。
從長樂郡主身上,他看見了自己最愛的——權力。
那是世上最讓人醉心的東西。
陳清曉又在酒樓坐了許久,任務面板上已經亮了數十顆星星,就在剛剛,確保宋臨江拿到她的把柄的任務并上交的任務也進入了尾聲。
只等宋臨江將東西交上去,她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就要開始進入倒計時了。
【宋臨江派了嚴六調查您給他的東西】
“嗯,”陳清曉并不意外,“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他去找了江凝】
“意料之中,畢竟現在他們還是盟友。”
或許沒過多久,江凝就要找上門來了。
陳清曉漱了漱口,端著茶杯悠閑地往下看。宋恩的軍隊已經到了京城,街上的百姓自覺站在道路兩旁,歡呼雀躍,慶祝大魏又打了一場勝仗。
林霜韻也在人群中,伸著腦袋往隊伍里望。她的手里捏著一封書信,信是上個月寄過來的,說他們打贏了,正在準備回朝,說他這次立了大功,宋將軍許諾等回京后就為他請封。
到那時,他就能風風光光的娶她過門了。
林霜韻心如擂鼓,一眨不眨地盯著緩緩過來的隊伍,宋恩將軍在最前面。孫蕪楊在信里說,騎著白馬,耳邊別著大紅花的那個就是他。
“到時候你就盯著騎白馬的看,最英俊最威武的那個就是我!”
于是林霜韻記在了心里,一個一個盯著那些騎白馬的人。
“爺爺你看,那怎么還有一匹馬沒人騎呀,”一個小丫頭指著一匹馬,嘿嘿笑道,“真奇怪,馬的耳朵上還別了朵大紅花呢!”
“是啊是啊,好奇怪哦。”一旁的小男孩順著望去,也驚奇地叫了起來,“大英雄打跑大壞蛋,大白馬戴大紅花咯!”
“大白馬戴大紅花咯!”
“大白馬戴大紅花咯!”
一群孩子歡快地喊著,在人群里靈活地穿梭,將歡聲笑語傳遍了整條長街。
人們聽著孩子天真的話語,也被這份喜悅感染,紛紛笑了起來。
寫滿了思念的紙張被馬蹄帶起的風卷走,飛到眾人頭頂,又掉在地上,不知被誰踩了一腳,人群擁擠,很快就沒影兒了。
打了勝仗自然少不了封賞,孫蕪楊的遺體送回了林家,一并而來的還有一道圣旨,封林霜韻為清平縣主,婚嫁自主。
宋恩將圣旨念完,親手交給孫蕪楊心心念念的姑娘。
“這是他的遺愿。”宋恩說,“他走前說了很多話,托我一定要告訴你,我都記下來了。”
他說希望霜韻能夠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受困于世人的眼光。
他希望霜韻能夠擁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力,無需再瞻前顧后,束手束腳。
他說草原的月亮很圓,但是晚上會很冷,要多帶幾件厚衣服;他說樊城有一種哨子,能模仿白鳥叫聲,那里的藝人能用這種哨子演奏,與尋常樂器不同,但也很有意思,往后若是有機會到那,一定要聽上一聽;他說陸家的包子皮薄餡多,一口下去香的流油,霜韻一定會喜歡,不過一次買兩個就夠了,那邊的包子做的很大,買多了會吃不下的......
他說了很多,可說了這么多,到頭來也只是一句話,他希望自己愛人的能夠快樂。
林霜韻抱著圣旨趴在孫蕪楊的遺體上嚎啕大哭,林中書對宋恩拜了兩拜,感謝他將孫蕪楊的遺體送回,也感謝他能夠為自己的女兒求來這道圣旨。
宋恩一時間羞愧難當,“蕪楊救了許多將士的性命,我只是完成蕪楊這孩子的遺愿,況且圣旨一事,也要多謝長公主出力。”
若不是孫蕪楊發現敵人假意投降,暗地里打著魚死網破的心思,他們即便勝了,也要損失慘重。只可惜他自己卻因此被當成蠻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惜代價也要讓他死。
是他沒用,保護不了自己手下的將士,總不能連英雄的一點遺愿也完不成,讓他抱憾而終。
林中書瞧著比三年前衰老了許多,他仍固執地對宋恩拜了又拜,轉身安慰泣不成聲的女兒。
宋恩張了張嘴,想要說些安慰的話,但他是個粗人,嘴笨,不僅嘴笨,人也笨,做了太多的錯事,悔之晚矣。
最后只局促地將手放在兩側,“縣主師從長公主,我聽蕪楊提過很多次,說縣主槍使的好,精通兵法,是個將才,被埋沒可惜了。”
“若是,若是縣主有意,剛好我手下缺人,隨時歡迎縣主過來。”
說完,宋恩就匆匆離開了。
他現在腦子里亂的很,一會是孫蕪楊那傻小子,一會兒是哭成淚人的林霜韻,一會兒又成了萱娘,她穿著紅嫁衣,滿眼恨意......
可他分明記得,初見萱娘時,那個姑娘一身銀白的盔甲,騎著一匹棗紅馬走在長街上,她的長槍背在身后,笑得肆意,被兩邊的百姓簇擁著,隊伍里不少將士都在偷偷看她,甚至還有小姑娘紅著臉從閣樓上朝她扔手絹。
萱娘便笑著接過,拿著帕子嗅一嗅香氣,再對著臉紅了一片的姑娘們招手。
那時的萱娘,多快樂啊。
可萱娘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笑過了,他都快要忘記那個讓他一眼心動的姑娘,笑起來比花還漂亮。
分明一開始,他是想看她笑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是被拒絕后惱羞成怒求來的那道圣旨?還是因為所謂的臉面將莫蘭帶回家中卻又不管不問?
還是莫蘭死后,他不愿承認是自己的錯,反而怨懟起了萱娘。
他們之間已有太多的錯,早已沒有半分挽回的余地了。
潯江說的對,他就是個混蛋。
宋恩從愧疚中抽身時,已經到了將軍府,門前冷落,只稀稀疏疏站了幾個下人。
他的家中沒有他想見的人。
“夫人呢?”
“夫人去了長公主府,自從郡主搬出去后,夫人就天天去,甚至在那住上十天半個月都是常有的時,這次已經去了五天了。”小廝道,“要派人去接夫人回來嗎?”
宋恩搖了搖頭,“不必了,其他人呢?都不在家?”
“大公子還在江南,二公子說公務繁忙,今晚就不回來了,小姐這幾天每天都會去許府,等到晚上再回來......”小廝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他已經不敢去看自家將軍臉上的表情了。
想想也知道會有多生氣。
但宋恩卻沒如預想中的那樣大發雷霆,只是平淡地道一聲“知道了”,又問,“小姐去許府干什么?”
“小姐和許小姐是好朋友,許小姐要成親了,想必是去祝賀吧。”
朋友?宋恩遲鈍地眨了眨眼,然后從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點點相關的記憶,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琳瑯確實經常提到自己有一個姓許的朋友。
原來是去看朋友了。
宋恩派了幾個人去許府保護宋琳瑯的安全,就自顧自地進了門,身后的大門緩緩合上,寒氣四起,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