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在畫室以外的地方畫畫。
畫架支在一個大門口的人行道邊上,背靠著馬路。
雪姨說有點吵。吵嗎?
雪姨讓我戴上口罩,我不愿意,她說必須戴。
雪姨很少說“必須”,好像只有吃飯是必須。
我不明白為什么口罩必須戴,就像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飯必須吃。
但是雪姨說必須,那我就戴。
不是因為她說必須戴,而是因為不戴她會流淚,那種閃著星光的眼淚。
而我更喜歡看她帶著陽光的淚水,以后我要讓她流那種眼淚。
畫架支在一個大門口的人行道邊上,那個大門,是落落學校的大門。
學校,似乎很熟悉,實際上很陌生。
學校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我只知道,落落每天都會來,進去一次,出來一次。
他出來的時候,我就畫正面;他進去的時候,我就畫背影。
他的背影也有顏色。
他進去以后,我就等他出來。我很安心,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出來,就像瑤瑤老師的手一定會握過來。
只是這次等的時間更長。我也數數,但數著數著就數亂了,就不數了。
不數數,就看人。
原來人行道上有這么多人,來來往往,總有人。
我談不上喜歡他們,因為他們都沒有顏色。
我的手可能更喜歡他們一點,因為它在動,在畫,畫他們。
我覺得我的手可能需要提高一下審美,也許我應該跟它交流一下。
你畫落落我能理解,他有那么好看的顏色。可是你為什么還要畫行人呢?他們沒有顏色,你畫出來的也沒有顏色,有什么意思?
我的手不理我,自顧自地畫。
好吧,我也不理它,我還是看人,看他們的臉。
其實我看不懂,每張臉長得都不一樣,但也似乎只是長得不一樣而已。
可是我能感覺到不一樣,溫度不一樣。
當每個人從我身邊經過,我可以感覺到他們的溫度。有的人特別熱,熱到我會讓手小心地離他遠一點,因為我擔心他會被畫筆上的顏料點燃。有的人特別冷,冷得我在跟他相錯的那一瞬間都會打個寒戰;這時候就不只是讓手遠離了,我整個人都會退遠一點。
大部分人是既不太冷,也不太熱,所以也沒有太鮮明的感覺。就算是擦肩而過,好像也離得很遠。
忽然想起落落身邊那個男孩,是叫季若許嗎?他也是既不太冷,也不太熱,可是你能感覺到他,很暖和。即使離得很遠也能感覺得到,就好像離得很近。
剛一想到他,就看到他了。當然,能看到他,是因為他在落落身邊。
落落出來了。
我的手毫不猶豫地翻開一張新畫紙,手上的鉛筆迅速移動起來。
我不看手,也不看畫紙,我知道手一定能畫出有顏色的畫,雖然用的是鉛筆。
我看落落,看那片真實的顏色,活的顏色。
落落也看到了我,他向我走過來。
他居然向我走過來。
“你是在畫我嗎?”他還是輕輕地說。
“是,我想畫你,每天都畫。”我還是只會說這一句。
“那我可以在這里站一會兒,你是不是能畫得方便一點?”他的聲音很輕,那對藍寶石閃閃發亮。
我的嘴角不自覺地飄向耳邊。
我居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