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今日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么，大理丞給吏員介紹外快？

“說來慚愧，”提起這茬，徐海榴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不太敢應，“其實，小人在八作司中，至今仍未參與過各項工程的地步圖繪制，哈哈，實在是有心幫忙，卻怕自己反而幫了個倒忙。”

打十三歲那年算起，她進八作司已經六年有余，忙碌的事項卻一直不涉及繪圖。一開始嘛，是她年歲實在太小，司中又從不缺年資長、技藝好的前輩；這兩年，雖說她也熬出了資歷，不過因她算盤打的好，行文的措辭也不錯，便被安排專門去負責文書之事了，更沾不到一點規尺。

反倒是在闔洞仙茶坊里，無人管她年歲幾何，只聽聞“榫行老”的名頭，便肯花錢將地步圖交與她繪制、修改。

她這手藝的來路頗有些偏門，能不能教符詳斷知道，徐海榴自己也還沒想好。

聽她語帶推辭，符裕略一沉吟，既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除了孔目，符某也無其他相識的行家了。不如等下次休沐，孔目先隨我去查看一遭，若看不出個端倪，再麻煩孔目去請業中老手相助，如何？”

符詳斷這人，好便好在對誰都客氣，壞也便壞在太過客氣，弄得她連態度稍微強硬些都有點不好意思。徐海榴想了想，又問道：“可是，小人下次休沐在什么時候，如今也還沒個定數，楊指揮那邊，等的了么？”

“等的了。”楊仁知很想說要不然你調到我們武德司，想幾時休幾時便可以核準，話到口邊，又感覺頭一回見面便講這個，是有些唐突，符裕與徐孔目如此熟稔也還沒挖八作司的墻角，于是暫且忍住了，“那房子甚是老舊，要重修整過才好居住，我在城中亦有落腳的地方，不急。”

楊指揮說不急，徐海榴便也再沒有可拿來回絕的由頭了，只得笑了笑，妥協地應下：“那小人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眼見得日頭升高，此間事也告一段落，她再次向兩位官長請辭。

符裕估量了下時辰，再過兩刻，他需得去向某位長輩復命，便沒再挽留徐孔目，只是叮囑她小心行事，盡可能避開那些興城探子。

那是自然。徐海榴點頭，想說多謝符詳斷提醒，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位武德司的楊指揮便自告奮勇地提議要送她回家，她被哽得頓上一頓，方才把謝道出。

其實，她自己也回得去的。

這算什么，光明正大打探到她家住何處，方便以后監視？偏偏符詳斷還同意了，徐海榴竟也不好多加拒絕。

如此不情愿，是心里有鬼么？

她只好十分“感激”地向楊指揮道了謝，與他一并往保康門的方向走。

然而，二人剛從后門拐出牙行所在的巷子，還沒來得及走出馬行街街口，前方人群忽的便騷動了起來！

馬行街是熱鬧，可這種“大熱鬧”，兩三個月也不見得能有一回！

熙攘的人群紛紛退后，又自發地圍成了個圈子；那圈子正當中，一位剽悍婦人正提著桿竹竿，狠命追打著油頭粉面的年輕后生。那竹竿在她手中如長棍般揮舞，一招一式進退自如，又帶滿了洶涌殺氣，過往路人見了，都要喝著彩贊一聲“虎虎生風”，哪怕是禁軍中最擅長棍法的指揮來了，只怕也自嘆弗如。

隔著十幾步，徐海榴踮起腳尖定睛一瞧，嚯！這可不就是她的親娘？

那正挨打的年輕后生，自然便是汪老四了。

羅鈿一邊抽著打著，口中一邊還叫罵個不停：“好你個汪家四郎！見天兒肖想著老娘的閨女兒！人前裝成副刻苦讀書的模樣，和你那老虔婆的媽把老娘哄得團團轉，為著你求親的帖子，我拉下老臉勸了閨女多少次！同她拌了多少次嘴！人后你竟是這么個貨色，吃喝不說，且要狎妓！還差一個賭，你這娼婦養的短命鬼可就五毒俱全了！”

她罵的一聲高過一聲，可手上的動作、鼻間的氣息，卻也都還是穩穩當當的！

旁邊，楊指揮也伸長脖子，幾乎看直了眼：“這大娘好漂亮的步法！”

那可不，徐海榴心說這位那可是普安軍教頭的女兒，自幼便鍛煉起來的，至今都不曾荒廢過武藝，去年都還能綁了個飛賊送到縣署里去！

甚至于她姐妹三個，在阿娘的管教下，打小兒也都是腳扎著馬步、頭頂著水碗那么過來的。

“好，打的好！”

“就是就是，這種下三濫的東西，活該挨打！”

人圈里，汪四郎哀叫連連，無論怎么躲也躲不過那根竹竿。偏偏旁觀路人們聽了羅鈿的斥罵聲，覺得是個熱鬧，一個個都圍得愈發緊實，都好像故意攔著他似的，根本不肯給他一丁點兒逃脫的縫隙。

更有人趁機起哄，大聲給羅鈿助威。

“嬸子，嬸子別打啦，他這發芽豆似的身板，都被聲色犬馬給掏空啦，禁不住的！”

“就是就是，萬一鬧出人命來可怎生是好？趁巡防的軍吏還沒來，出夠了氣咱就回罷！”

羅鈿身后，還有兩位作官媒氏打扮的年輕小娘子，老成的那個挎著菜籃子，活潑的那個提著一大串藥包，都在不停地勸架。只是她們光會隔遠遠兒地喊，口中說的什么別打了別打了，看起來卻很是畏懼竹竿的威勢，根本不敢上前攔那婦人一下。

看似是在勸架，說的話倒比那些起哄還能拱火！

事實上，她們姐妹倆也正是借由“勸說”，努力在向羅嬸子告汪家四郎的各種狀！

“汪家四郎啊，你瞧瞧你辦的這叫什么事兒？”

八娘子勸了沒幾句，見駐足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眼珠子一轉，轉而大聲地抱怨起來：“因你說你要讀書考取功名，你哥哥姐姐侄子侄女兒都算上，沒日沒夜地做零活兒補貼家用，你娘又托我們姐兒倆給你說親事?？赡愕昧碎e，拿了錢，竟然都填到那脂粉窟里去啦？光天化日還把那鶯鶯燕燕的帶出來當街調笑，你這不是在砸我們冰人的飯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