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舍爾是個很擅長察言觀色的人，他能根據人的微表情和微動作來做出最簡單的判斷，然后依照對方順心的方向作為談話的主題，所以他一向能用最簡單的方式來獲得自己想要知道的。

這一次也不例外。

埃舍爾假借認識踏鞴砂的名義，其實主要目的就是想要和千夏多多談話。

……接近這個已然被看作是新實驗品的生物，然后獲取她的好感，再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把這位單純的實驗品小姐弄到解剖臺上。

但是至少千夏此刻沒有看出來。

得益于埃舍爾對茶道的獨特見解，千夏已經把一開始的那一點懷疑丟在了腦后，開始想著要怎么才能買到埃舍爾所說的那些茶葉來。

“千夏小姐……您在聽嗎？”千夏驟然回過神來，“啊，不好意思，有點走神了。”

她好奇地問：“埃舍爾先生，既然你對茶葉有這些了解，那你知道上哪里可以買到適合的好茶葉嗎？”

“好茶葉啊……”埃舍爾沉吟片刻，“我只知道璃月這個國家會做很多茶葉生意，可能那里會有合適的選擇吧。至于稻妻……我了解并不多，你也許可以去稻妻城看看？”

稻妻城的話，千夏去過很多次了，只聽說過一個木漏茶室。

但是因為不感興趣，她從來沒有踏進去過一步。

至于璃月……太遠了，還要渡海，所以不做考慮。

埃舍爾很明白萬事都急不來的道理，他看見千夏的心思很明顯已經不在此處，便提出了離開，但是離開前，他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個奇怪的機械，然后遞給她。

“這是我研發的保存裝置，上好的茶葉需要保存的話，使用它能夠避免一些意外。”

茶葉不慎受潮發霉，還是再奔波途中被壓碎，都不是她想要的。

千夏眼睛一亮，卻有點猶豫：“真是太謝謝你了，埃舍爾先生！但是我沒有為你做什么，實在是受之有愧，我不能要。”

這位好心的楓丹機械師搖搖頭：“就當作是我提前支付的報酬吧。”

“誒？”

“我想，我可能得在稻妻呆上不短的時間，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來找巫女小姐幫幫忙，不是嗎？”

——他說的是“巫女小姐”。

千夏一愣。

“你怎么知道？”

“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了。”埃舍爾意有所指，“畢竟千夏小姐的相貌，真的很難讓人不產生好奇呢。”

“是嗎……”她覺得也對，這一套措辭完全沒有一點問題。

但是……

在上一個世界摸爬滾打、小心翼翼地求生多年練就的敏銳直覺卻在瘋狂預警。

好奇怪。

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

最后，千夏想了想，最后還是把這些想不通的東西暫時擱置在一邊。

——算了，反正到時候一切自見分曉。

*

而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自己一直想要賠罪的對象，傾奇者就站在不遠處。

看著這一幕，單純的人偶突然愣在了原地。

千夏……身邊的那個人是……他今天早上剛剛遇見過的，來自楓丹的機械師先生。

和他一同的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恍然大悟般：“你也很好奇埃舍爾先生嗎？”

“埃舍爾先生？”傾奇者說，“原來那位先生叫埃舍爾啊。”

自上次被親之后，傾奇者自己兀自糾結了好一陣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看見千夏就會想起那一天的親吻。

然后熱氣就蒸騰上臉，即便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每每想到還是會有這種奇怪的、有點欣喜、又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

因為這個，他甚至沒辦法和千夏呆在一起很久，總要找借口匆匆離開，才能慢慢地平靜下來。

想不通的事情，想不通的身體反應。

秉承著不懂就問的良好品質，傾奇者在桂木跟隨隊伍離開的前一天，向他訴說了這個苦惱。

最后，他總結道：“所以，我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啊？”

可是，人偶也會生病嗎？

本來他還期待得到一些中肯的建議，結果桂木聽完以后，捂著肚子倒在了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來。

傾奇者更加困惑了：“怎么了？”

“不，沒怎么。”

桂木好不容易直起身子，連眼淚都給笑出來了。他抹去了眼淚，深呼吸好幾次，這才和緩了心情，用一種嚴肅又端正的認真態度，煞有介事地說：“每個人都會有這么個階段的，放心好了。”

人偶茫然極了：“什么階段？我怎么聽不懂。”

“咳咳。”桂木清了清嗓子，“總而言之……”

“你喜歡她。”

短短一句話，石破天驚地砸在了傾奇者的腦海中，然后像踏鞴砂經常在雨天出現的悶雷那樣轟隆隆地炸響。

這位被雷神大人親手制作的精妙人偶，竟然在一瞬間感覺大腦都宕機了。

他滿腦子別的沒有，全部都是這么一句：【你喜歡她。】

然后就像是短路或者卡頓了一般，一直循環往復地播放著這句話。

【你喜歡她……你喜歡她……你喜歡她……你喜歡她……你喜歡她……】

“我喜歡千夏？”他喃喃自語。

桂木聳聳肩：“這簡直顯而易見。”

他從來沒有見過傾奇者這副樣子呢。

在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桂木仔細回想，發現自己居然有點不記得了。

只知道千夏離開踏鞴砂前往稻妻城的每一天，傾奇者的魂都感覺丟了大半。鍛刀的效率都低了不少……

偶爾的時候，桂木要去山上一趟，途徑傾奇者的家，總能看見他在院子里站著，日漸西沉也不進屋，一直眺望著村子的入口方向。

一開始他還只當做是傾奇者奇怪的小愛好，但是次數一多……相熟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一件事——

喔，原來是等千夏回來。

人偶涉世未深，什么心事都藏不住，那張臉上的心思簡直一清二楚，也就只有實心木頭千夏沒看出來。

桂木還琢磨著傾奇者什么時候能開竅意識到呢，結果沒想到還挺快的……就是……以為自己是腦子壞掉了什么的，也太好笑了吧。

傾奇者有點無措：“我……喜歡……”

他仔細想了想，原來這種感覺……是喜歡嗎？

“我該怎么辦？”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所以一時之間感覺苦手極了，下意識就看向了看起來很是靠譜的桂木。

桂木慫恿他：“喜歡的話，當然要讓對方知道才行。然后你再問問看，千夏對你是個什么感覺。”

仔細想了很久，傾奇者覺得桂木說的有道理。

像鵪鶉一樣躲了她好幾天，此時此刻，他終于想要主動去找千夏。

卻看見了那位早上剛剛見過的楓丹機械師，和千夏有說有笑地走在踏鞴砂的村子里，臨別之際，他還送了千夏一個禮物。

千夏看起來很開心。

旁邊的人感嘆一句：“埃舍爾先生心地善良，又成熟又有風度，誰會不為之折服呢？”

傾奇者突然就沒有勇氣向前一步了。

他轉身就要離開，卻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等等，白！”

傾奇者的腳步猛地一頓，他驟然轉頭，只見剛剛還在和埃舍爾先生有說有笑的少女快步朝著這邊跑來，止步停下時，還有一點微微的氣喘。

“是、是我不對……”少女停下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我不該做那么失禮的事情，聽丹羽說你喜歡喝茶，我們去買茶葉吧？”

她把剛剛埃舍爾送的東西拿出來，然后塞進了他的手里，連眼睛都是亮晶晶的，邀功道：“這是埃舍爾先生說提前預支給我的報酬，據說是非常好的保存裝置，用來裝茶葉肯定特別好！”

傾奇者看著她，突然就卡殼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只是感覺有隱秘的欣喜滋生于原本空洞的心底，像植物抽芽，用不容置疑的姿態緩慢生長。

——很顯然，千夏的確有盡量在了解有關于賠禮道歉的禮儀，但是依舊沒有學到關鍵點上。

和傾奇者同行的人竊竊私語：“千夏小姐也真是的，雖說是失憶了，可也不能忘記的這么徹底吧……”

“就是啊，哪有給人賠禮道歉還叫被賠的人一塊去買賠禮的……”

千夏尖尖的耳朵微微一動，聽了個全。

她有點僵硬：“那個……要不，我自己去買？”

看著她的樣子，傾奇者突然“撲哧”一聲笑起來。

形容迤邐的人偶本就生的好看，一笑起來更是驚心動魄。

旁邊的人還在私語。

“哎，不過看起來傾奇者還挺高興的。”

“也是，能不高興嗎？畢竟他那心思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你也不看看……傾奇者剛剛看見埃舍爾先生和千夏小姐在一塊的時候，臉上那個失落呦……嘖嘖嘖……”

但是后面這些話，千夏根本就沒注意。

什么埃舍爾？這是誰？

她恍恍惚惚，滿腦子都是那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