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飄飄，幽幽地在空中打著轉，覆蓋了這片天地，盡是寂靜凄冷的白色。
枯枝上落滿了雪，壓彎了這棵伶仃的枯樹，看上去要折了般。
“今年的冬天怎么感覺這么漫長啊？快冷死我了”
“啊呼～可能是冬天比較無聊吧，就顯得長了”
“希望春天快來，我真受夠這冷死人的天氣了”
“哎你看那床的小姑娘，我看她從入冬一冷就住進病房了”
“哦，這姑娘可憐的很，無父無母一個人在這，身邊親戚都沒得”
“啊呀，她患的什么病啊？”
“聽說是宮頸癌......
靠窗邊的一張床上，正躺著他們說的那位小姑娘。小姑娘的肌膚賽雪一樣白凈，卻也像雪一般冷清，好似沒有溫度，身子也瞧著單薄瘦削，像是個玉雕的小人，唯有那一副眉眼，緊緊閉著，想叫人輕輕為她撫平。
……
疼痛包裹著全身，腹部傳來一陣一陣的刺痛，秦祝安被痛醒了。
聽見了周圍傳來的說話聲，她早已經習慣了，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其他的神色。
若是有人來仔細地瞧瞧，就會發現她眉毛緊蹙，唇瓣抿成一條直線，細長的睫毛微微一顫，閃出里面黝黑空洞的眼瞳，如陷入了一潭死水，毫無生氣。
秦祝安忍不住蜷縮了身子，額角冒出細細的冷汗，化療后的腦門上空空的，略大的病號服掛在身上，好似有條冰冷的蛇游走在身旁，鉆進袖口，掠過耳旁。她吃痛地悶哼一聲，腦子里閃過這一個月的畫面。
一個月秦祝安前還在家里玩手機，痛經痛到暈死，是鄰居大媽發現她三天沒出門了，于是敲門找她，將她送去了醫院。
她被查出了宮頸癌晚期。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般狠狠地砸在秦祝安的心上，她慌了神，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她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可這就是事實。“為什么？沒有人教過我，我只能自己摸索，我以為大家都是這樣的，她們說她們來月經的時候也會痛，畢竟再苦再累我也過來了，我得省吃儉用，我沒有錢去買那些牌子的衛生巾，為什么會這樣？我才17歲啊……”這個年輕的女孩眼神空洞，嘴里喃喃道。
“接受治療還有機會……”
“治療這病要多少錢？”
“不好說，你這情況至少要準備15萬，甚至更多，因為已經蔓延了……”
“可是我沒那么多錢...我全身上下只有五千，這是我上大學的錢...”
“你父母呢？”
“死了。”
“那找你親戚朋友借，還有申請補貼……”
她靠著借來的錢接受了治療，但是遠遠不夠，一次的化療就差點耗光了她的全部錢。
“怎么辦？”她在心里問著自己。
在無數個日夜里她也這么問過自己。
在母親死的那天，她問父親怎么辦？在第一次來月經，無措著看著褲子上的血，她問自己怎么辦？在得知父親在工地里意外墜樓去世，她拿著父親的工資和撫恤金，問自己未來怎么辦……
在無數個第一次和意外面前她問出了這句話。
明明她都挺過來了，明明她已經考上了個好大學，美好生活是不是離她不遠了？明明她已經夠苦了，為何老天要這么對她？
在這次關乎自己生死的面前秦祝安再次陷入了迷茫，心中聚起了大霧，灰蒙蒙的叫人看不清方向。腦海里不斷閃過這些畫面，比身體上的折磨更痛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秦祝安狼狽地躺在床上，看上去好不蒼涼孤獨，在父母留下的老破小里沉默地守著形單影只的月亮一夜。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漫夜的滋味。
……
后面秦祝安都是在醫院的病房中度過的，除了病痛和治療，周圍還有其他病人，清一色的面黃肌瘦，大多病人家屬都在照料著，床旁放著些許零亂的雜物。
她的床就連人都少有人經過，好在靠窗，還能看見窗外的景色，每次疼痛襲來，看向窗外的一抹白就好像能減輕些痛苦，陷入無我忘我的地方，飄飄欲仙……
“啊，要死，呸呸呸，萬事如意，健康平安……”秦祝安突然念道。
這話是她和隔壁的五歲小女童學來的，跟小雪團子似的，可機靈了，小女孩的母親也患了這病，不過聽說情況已經穩定了，快可以出院了，甚好，想到這也帶上了一絲甜意。
……
小女童一家出院那天，給秦祝安塞了個蘋果，說著讓她也要“蘋”安，微笑著接受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送別了她，心中泛出絲絲期盼。
突然，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是秦祝安高中玩的最好的朋友，陳曉晴，高中畢業后就出國留學了，家境比秦祝安好的多，但是她一點也不幸福，只有物質沒有陪伴的家庭也是一盤散沙。她的父母早早離異了，父親有了新家庭，很排斥她，母親在國外，她想去找她母親。倆個女孩在那段難熬的高三惺惺相惜，陪著度過每一天，畢業后她們終于考上了喜歡的學校，各得其所。
“寶貝，生日快樂！你最近過得怎么樣呀？我好想你呀！”
“咦，你在嗎？”電話那頭傳來她的聲音。
秦祝安停止了回想，才發覺，今日竟是她的生日，沒想到陳曉晴還記得，連她自己都忘了，父親死后就沒過過生日，還是陳曉晴帶著她過了一次，秦祝安不禁模糊了雙眼，眼淚汩汩地淌在眼眶內，想要把一肚子的難過和委屈全都傾訴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我在，你不說我都忘了，沒想到你還記得。”秦祝安盡量控制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著沒事，卻還是被她聽出來了，心下一緊，抬手拂過落下的眼淚。
只聽對面傳來活潑的聲音“呀，你咋感動到哭了呀，鼻音這么重的嘞，啊呀呀，我還給你寄了禮物，你收到了嗎？要是看到我的禮物你不得哭個三天三夜呀……”
“什么禮物？”我又是一陣感動。
“驚喜哈哈哈，給你個提示，高中的時候我們倆都很喜歡的東西。”
其實秦祝安在高中沒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只是為了讓自己合群，裝出來的，即便有，現在也分不清是真的喜歡還是裝的，因為她沒有多余的錢去發展愛好。
所以陳曉晴這么一說我倒是真的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后來倆個女孩說了許多話，也提到在陳曉晴那邊找到母親后，發現她母親也有了新家庭，看上去過的還算滋潤，怕她不能接受就瞞著她，陳曉晴原本想著和母親他們好好過日子的，卻偶然聽到繼父責怪她母親，原來只是母親的單方面決定，不想連累她母親，于是搬出去住了。
陳曉晴語氣聽著輕松，怕是在背地里已經難過了許久，說著說著對面開始嗚咽起來了。
“你瞧我，想和你聊點開心的，這說到哪里去了嗚嗚嗚嗚……”
秦祝安只好輕輕的安慰她，不禁又落下了淚，終究還是沒和陳曉晴說，怕她擔心，怕自己哪天就不在了。
生活已經夠苦了，秦祝安希望她以后想起自己的時候，會是美好的回憶。
也希望自己能戰勝病魔，有一天也能稍微輕松點和她訴說。
……
劇烈的疼痛將秦祝安從回憶中再次拉了出來，像是一場走馬燈，“我…不會真的要死了吧……”秦祝安忍不住齜牙咧嘴地說。
她模糊的看到了陳曉晴送自己的禮物，是一碟唱片，她們高中最喜歡的歌手的唱片，就擺在窗邊，鵝毛般的雪花在窗外飛灑。
心中聚起了迷霧，迷霧中心有一團暖色在晃動，像火苗般，蹭得一下竄了出來。
“我不甘心啊，這如花似玉的年紀，本該是享受的啊！我不奢求其他，我就想做個正常人……”秦祝安咬著牙，念叨。
火苗欲燃愈烈，大口地吞噬著迷霧，伴隨而來的還有全身上下的疼痛，秦祝安不禁在顫抖，這次比其他時候的疼更加劇烈了。
她不想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她感到好生氣，心中的那把火已經蔓延整個胸口，燒得她一點都不疼了。
耳邊傳來醫生的呼叫，秦祝安張不開眼睛，只感覺這聲音離她越來越遠。
日復一日的病痛和精神折磨，不甘、害怕、難過、生氣、痛苦齊齊涌了上來，她忍不住朝著虛空問老天爺，“憑什么啊？！！”
她這么努力地生活，卻還是換了這樣的結果，她不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