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尚未來臨，姜家迎來了難得的一次團聚。然而一家四口沉默不語，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
姜庭漫不經心地咀嚼著，目光掃過姜志和鄭秋敏，兩口子就像小孩似的，一個翹著嘴，一個擠著眉頭，不悅都掛在臉上，肯定是又吵架了。
撲面而來的負面情緒令人避之不及，但不得不關注，姜庭夾次菜，抬頭看一眼，過于頻繁以至于再伸出筷子時與對座的姜志對視時感到尷尬。
“想吃就吃，這么客氣干嘛？菜還不是都為你們準備的。”
姜庭看了眼剩有三個雞翅的盤子，縮回手：“只剩三個了。”
“干嘛這么搞笑？三個就三個，還不如趁早消滅干凈。”姜志覺得小題大做，轉而熱情地對姜瑤指了指雞翅，“瑤，你也夾一個。”
“你們不吃，我吃。”兩姐妹都沒有動靜，姜志忽視掉餐桌上的微妙氣氛，伸出筷子的一刻像是在進行什么世紀壯舉。
下一秒，一雙牢牢并一起的筷子如冰冷利劍般橫穿擊打回去，鄭秋敏白了姜志一眼，站起將整盤雞翅分給了自己和兩個女兒。
雞翅在飯上躺著，卻不安穩。姜庭下意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若不是姜瑤在場，以往這種時刻，姜志早就掀桌，摔門離去了。
鄭秋敏見怪不怪，提起飯桌上慣問的話題：“阿瑤，你以后什么打算？”
姜瑤沉著頭，明知故問地問：“什么什么打算？”
“你真打算一輩子待在外地不回來啦？”
鄭秋敏和姜志都是七零后，生活只求安穩，對于子女也是一樣。
一年一年被問煩后，姜瑤不再拐彎抹角：“沒錯，我準備老死在外地。”
一粒一粒被扒著的米飯被消滅干凈，她起身朝廚房走去，步伐堅定匆快。
“干什么這是？打生出來就跟我作對。”
打從姜庭記事以來，姜瑤的關系與家里的關系并不親近，在多次溝通無效后徹底冰冷。
“你以后可不能像你姐一樣，找個離家近的工作，這樣和家里也有照應……”
姜庭覺得鄭秋敏的嘮叨不無道理，只是邊吃飯邊聽著，直到提及結婚的字眼，淡淡反駁道：“明明自己的婚姻過得不如意，還要催別人結婚，不是搞笑嘛？”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什么？”
“我回房間了。”姜庭后悔了，在自認為不結婚是有罪的人面前唱反調是需要耐心的。
她本打算利用一個晚上把作業補完，愣是一個字都沒動，注意力全在金色狗頭的直播上。
“歡迎各位，狗頭終于又跟大家見面啦，今天還是老樣子，前半段唱歌，后半段直播游戲。請大家文明交流，違規一律獲贈永久性禁言套餐哦。”
入耳的少年音清晰、干凈、柔和，正中姜庭的癖好。
然而，直播才開始幾分鐘，便充滿了快節奏和強能量的音樂，震懾耳膜。
姜庭承認，她的刻板印象有些深。
【主播還是高中生吧？】
“沒錯，不過我已經成年了，請大家放心。”
【高中這么關鍵的時段不應該抓緊沖刺，為將來做打算么？】
“學習固然重要，勞逸結合也重要啦。”
【狗頭的作業寫完了沒？】
“噢，我禮拜五就寫完了，學校和在家各寫一部分，其余時間拿來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是你的粉絲，你做主播家里不管嗎？】
“很高興你能成為我的粉絲，你的問題我不回答。”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
姜庭的課桌上隔三差五出現新的劃痕，雖然學校里的人都在傳妖魔鬼怪，但她認定是惡作劇，環顧四處，目光牢牢鎖定了一個人。
一個課間串班的高個子男生。
他正對著沈嘉實推搡又拍肩，右手撥動籃球碾過課桌上的卷子，從一邊滾到另一邊，反反復復沒個停。
這種氣質一眼看去就不是一班的，而且串班不止一次兩次，每次都對著沈嘉實動手動腳，而沈嘉實本人每次只是靠著椅子無動于衷。
這難道不是霸凌？
姜庭瞇眼凝視，過于專注以至于從眼前走過的周茉都化成一道輕飄的虛影。
周茉一來，前座的人就識趣地走出教室。
“嘿！你喜歡沈嘉實啊？”
姜庭沒發現，倒是被周茉的戲謔給嚇到了，回過神來，都忘了自己走神有多久。
“那人是徐秉壹，六班體育生，還是沈嘉實的鄰居。”周茉捂嘴笑完，就主動解答了姜庭的疑惑。
“原來他們是這樣的關系。”姜庭詫然。
“你這么想很正常，一般人看到徐秉壹都會下意識躲遠的，誰讓他天生長了那樣一張臉呢。”周茉托著腮，朝同樣的方向看去，然后拍了姜庭的胳膊，“你是不是以為沈嘉實被欺負了啊？”
“對。”姜庭點頭，“我發現那個男生總是推沈嘉實的肩膀，而且拿籃球在桌上滾來滾去的好幼稚。”
霸凌的行為多數就是孩童在發泄情緒，姜庭是這么認為的。
“害，不幼稚那就不叫男生了。”周茉笑笑，起身讓姜庭陪自己去廁所。
若干秒后，姜庭推開廁所隔間的門，突然發現自己被困在了廁所里。
吳依和林楚玖也沒想到重逢在女廁所的對門，她們也沒有聊到雙方如此有默契，手比腳快一步如章魚觸角般瘋狂地朝對方的頭頂舞去。
很快，兩人扭打在一起。
女廁里外都是人，前所未有的熱鬧。
“吳依受了林楚玖那么多窩囊氣，終于還是爆發啦。”
“你記不記得吳依曾經就被林楚玖鎖廁所過！”
像廁所這樣的場所，頭一次人多不是因為排隊。姜庭和周茉被擠到窗邊，總算能呼吸上一口新鮮空氣。
“她倆失蹤那么久，今天都回來了，也太巧了。”周茉靠著墻，托著下巴和四周人一樣，是吃瓜的表情。
姜庭挽著她的胳膊，若有所思。
能有此刻這種局面，在她意料之中。
上個禮拜她收到一條信息，林楚玖擁有關于邱凌的線索，獲得的前提是讓吳依回學校。
好巧不巧，隔日吳依便打電話給她。
“放手！給我放手！”
“你先放手！”
此刻的女廁就像斗牛場，林楚玖和吳依頭頂著頭，在一下猛烈撞擊后終于彈開。
林楚玖扶著額頭克制不住退了兩步，立馬又上前扯著嗓子指向吳依：“有現在的局面都怪你，在老師面前說瞎話！你個攪屎棍！”
吳依退到墻邊，帶著哭腔駁道：“我才是受害者！你欺負了那么多人……”
她極在乎他人目光，掃視四周時，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眸帶有波動，唇瓣顫動起來。
“姜…姜庭！她跟我一樣也是受害者！”
女廁剛亮起一道高光，話音一落，角落里就又多了一道。
姜庭不太自在，身處在受害者的高光之下，豈不是會被人以為是在賣慘？
這時，靠門的人群嘀嘀咕咕的，散開去。
“喂喂，李文瑾來了！”
“什么？她怎么來了？”
“抓緊時間上廁所啊，都要上課了……”
李文瑾平日里是那種嚴肅的理科老師，不管是大事閑事，管得都多，突然的出現讓廁所的學生下意識都想找位子坐下，一陣手忙腳亂。
好在她們不是重點的教育對象，吳依和楚玖才是。
“你們兩個，跟我去辦公室。”
話音一落，林楚玖扭頭走在前頭，吳依的步子慢吞吞的，她回頭看了眼姜庭，一種渴求的目光割不斷。
“老師，我也去吧。”姜庭本來就覺得有自己責任，于是一道去了辦公室。
一節課的功夫過去，從課程學習聊到心理健康，才總算到重點。
“是戚錦弘，那份答案…當時就掉他課桌邊，我就順手撿走了。”
“好啊你！不老實！”林楚玖聽了叫囂起來，實則氣消了大半。
李文瑾臉色微變，只是簡單交代：“這事就點到為止吧。”
＊
關于女廁打架的事，周茉聽了不少八卦，終于在吃飯的時候提起：“上午的語文課你們在辦公室聊啥呢？他們都胡說八道說什么吳依和林楚玖打起來是因為你。”
“呃，確實跟我有點關系。”
“什么？那你站的哪邊啊？”周茉不清楚實情，自顧自激動得筷子都掉了。
“我不站隊。”姜庭挑明了自己的立場，又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我已經搞不清我到底為什么會卷進去了，不過作弊的事算是過去了。”
周茉嘖聲，唉聲嘆氣的覺得不過癮：“這都啥跟啥啊，本來還以為吳依能打個漂亮的翻身仗，還能好好治治林楚玖，結果只是你躲我躲的過家家，終于徹底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不切實際的爽劇了。”
“我覺得首先得讓自己強大起來吧。”姜庭淺淺一笑，嘴里空嚼著什么，一下就忘了剛剛附和的話語。
林楚玖說，她看見邱凌在望月橋上站了一會兒，數不清的試卷飄在半空中，落至橋上、樹上、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