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統御萬方,夙夜憂勤,惟刑獄乃生民所系。今有駭聞上達天聽,益州知府劉益闔府二十七口暴斃,血濺府衙,其狀之慘,竟現甘露舊年之兇兆。此案非獨戕害朝廷命官,更暗藏動搖國本之虞。
著封親王李涇為欽差御史,賜尚方劍、龍紋魚符,兼領益州三司權柄。凡涉案官吏軍民,無論品階,皆可先斬后奏。特命爾:
一察劉益胸膺所嵌鎏金殘鏡,究其與貞元甘露寺銅鐘之淵源;
二勘尸身虹膜所現詭譎圖讖,是否暗合前朝《鏡鑒錄》遺篇;
三究青龍潭底白骨陣圖,驗其骨縫銅屑是否出自神策舊部箭鏃。
今賜爾鳳紋銅匣一具,內存永貞年間甘露案犯供狀抄本,并神策軍虎符殘片。另有欽天監所呈「鏡影噬心」星象圖三卷,中有銅鏡蝕刻之法,與死者臟腑紋路暗合。
此案關涉社稷重器,凡所查證,直呈密奏,毋經中書。若遇「雙鸞銜綬鏡」或肩頸生鳳印者,無論生死,即刻羈押進京。
欽此
元和十五年七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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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批密注(折疊于圣旨夾層):
「涇兒親啟:清思殿鴟吻第三鱗片下,存汝母臨終血書。銅鏡噬魂非虛妄,慎勿令陸氏遺孤近鏡殿半步——父字」
第二章銅鏡噬心
秋雨將益州府衙的青磚洗得發亮,雅王李涇的皂靴踏過積水,在月洞門前突然頓住。他彎腰撿起半枚嵌在泥里的金粟釵,簪頭殘留的胭脂紅得刺眼——這是第三處血跡。
“王爺小心!“隨從突然拽著他急退三步。只見正堂橫梁轟然墜落,砸在方才站立的位置,揚起陣陣混著血腥味的塵土。十七具尸體整齊懸掛梁上,劉益的尸身端坐太師椅,頭顱卻以詭異的角度后仰,直勾勾盯著高懸的“明鏡高懸”匾額。諾晴掀開他絳紫色的官服,倒抽一口冷氣——胸腔被剖開成規整的菱形,臟器如鏡面般光滑平整,竟拓著甘露寺的全景圖。
“這不是刀傷。”她將銀針探入心臟缺口,針尖吸附出細碎的銅屑,“有人把燒熔的銅鏡灌進他體內。”
寒鐵突然按住她手腕。月光穿過窗欞,劉益的臟腑陰影在地面游移,漸漸拼出“貞元廿一”四個血字。檐角銅鈴驟響,驚飛滿樹寒鴉,李涇望著驚惶逃散的衙役,指腹摩挲腰間玉佩——那上面不知何時浮現出與劉益胸腔相同的紋路。
李涇用劍鞘挑起知府右手,虎口處嶄新的刀繭讓他瞳孔微縮。這分明是長期練習“袖里青“暗器留下的痕跡,可吏部檔案記載的劉益,是個連弓都拉不開的文弱書生。
“取銅鏡來。“他轉頭看向擺滿證物的長案。那面鎏金雙鸞銜綬鏡在陰雨天泛著幽光,鏡鈕處的纏枝紋有細微刮痕,像是被人反復摩挲。當指尖觸到鸞鳥空洞的眼眶時,他突然想起十五歲那年在集賢殿見過的前朝秘檔——甘露三年的貢品清單里,有十二面會“流淚“的銅鏡。
知府千金劉玥的尸首浮在荷花池中,手中緊攥的半面銅鏡割破掌心。諾晴撥開她黏連的長發,瞳孔驟縮:少女耳后赫然生著銅綠色鱗片,與三日前靈泉寺井底打撈的無名女尸如出一轍。
“子時三刻的月光。”李涇抬頭望天,血月正懸中天。池水忽起漩渦,他腰間玉佩發出蜂鳴,池底竟緩緩升起一口銹跡斑斑的銅鐘。寒鐵揮劍劈開鐘身,飛濺的綠銹里裹著張泛黃度牒——貞元二十一年,甘露寺僧眾三百,誅。
落款處蓋著的,竟是當朝天子私印。
第三章刺客
“拿火折子和水銀來。“李涇將銅鏡懸在炭盆上方,看著汞蒸氣漸漸填滿鳥目孔洞。鏡面突然浮現魚鱗狀紋路,細看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當“左神策軍中尉仇士良“幾個字顯現時,門外傳來弩箭破空之聲。
黑衣刺客撞破窗欞的瞬間,李涇已翻身躲到柱后。他盯著釘入墻體的三棱箭鏃,這種帶血槽的制式兵器,早該隨著甘露之變被銷毀。刺客袖中寒光乍現,正是傳聞中“金吾衛“專用的柳葉刀。
“留活口!“李涇格開致命一擊,劍鋒故意偏了三分。那人卻突然抽搐著倒地,七竅流出黑血——竟提前咬碎了毒牙。他蹲下身扯開刺客衣襟,左胸赫然紋著朵青色蓮花,這是元和年間“清流社“的死士標記。
雨越下越大,李涇站在府衙后院的水井旁,看著衙役打撈第十一具女尸。忽然瞥見井壁青苔間有道新鮮劃痕,形狀恰似半枚銅錢。他解下玉帶鉤探入縫隙,竟勾出個油紙包著的鐵魚符。
“去查開元二十年的益州志。“他摩挲著魚符上的鱗紋,想起昨夜在驛站接到的密報。劉益每月初七都會往青城山送藥材,而二十年前的同一天,正是李訓在終南山策劃甘露之變的日子。
當隨從搬來蒙塵的州志,李涇直接翻到水利篇。果然在“貞元渠“條目旁看到蠅頭小楷:“癸丑年七月初七,渠成,見青龍銜珠于潭。“他手指猛地收緊,青龍潭是神策軍當年處決“甘露逆黨“的刑場。
夤夜,李涇帶著心腹摸到青龍潭。月光照在銹跡斑斑的鐵索橋上,對岸傳來打更聲。他舉起火把細看巖壁,終于在藤蔓后發現個刻著蓮花的石門。機關啟動的剎那,二十具身覆金線的白骨滾落而出,每具骸骨的天靈蓋都釘著枚銅鏡碎片。
“王爺快看!“隨從舉起火把照向石室頂部。穹窿上繪著巨大的太極圖,陰陽魚眼處各嵌著面銅鏡。李涇將兩面銅鏡取下拼合,背面鎏金紋路竟組成長安城坊圖,光德坊的位置被朱砂點了顆血痣。
突然,地面開始震顫。李涇抱住銅鏡滾出石室的瞬間,整座青龍潭轟然塌陷。飛濺的亂石中,他看清最后那具白骨指骨上套著的翡翠扳指——與甘露之變中失蹤的宰相王涯所戴的一模一樣。
第四章驗尸
諾晴將發霉的素絹鋪在冰鑒上,看著水汽漸漸勾勒出半張長安輿圖。這是從第七具尸體的胃囊里取出來的——三天前發現的游商尸體,腹部被利落剖開,臟器卻完好無損。
“死者特意吞下浸過明礬的絹布。“她用小銀刀刮取死者指甲里的青苔,“這是怕絹布在運送途中腐壞。“
義莊燭火搖曳,諾晴剖開劉玥的喉管。本該凝固的血漿竟如活物般攀上銀刀,在刀面蝕刻出密密麻麻的梵文。她蘸取血水涂抹眼皮,再睜眼時,尸身虹膜中浮現出詭異畫面——
二十年前的甘露寺,年輕的先帝手持銅鏡,鏡光掃過之處,僧人們突然拔刀相向。而在廝殺人群外,有個戴青銅面具的身影正往銅鐘內傾倒熔化的銅汁。
“這不是記憶...”諾晴突然嘔吐,血水中混雜著銅渣,“是有人在用銅鏡篡改歷史!”
李涇猛地掀開驗尸布,劉益尸身的指甲已暴長三寸,甲面赫然刻著新死的益州別駕姓名。檐外傳來更夫沙啞的報時:
**“子時三刻,天火焚城——”**
門外突然傳來盔甲碰撞聲。寒鐵帶著寒氣闖進殮房,鎏金雙鸞鏡在他手中泛著詭異幽光:“劉知府幼子尸體有異,心口皮膚呈現魚鱗狀皸裂。“
當諾晴剝開孩童僵硬的手指,一縷金線從指縫飄落。她用鑷子夾起對著燭火細看,竟是半片鎏金鏡殘片,背面雙鸞鳥的尾羽紋路與寒鐵手中的銅鏡嚴絲合縫。
“勞煩侍衛大哥舉鏡。“諾晴突然將兩面銅鏡疊合,透過孩童尸體胸口的皸裂紋路照射。陽光穿透三層鏡面,在墻上投射出帶血槽的箭頭符號——正是甘露之變時金吾衛專用的三棱箭鏃制式。
深夜,諾晴獨坐殮房。二十具骸骨在月光下泛著磷光,她突然發現第三具骸骨的門齒有細微缺口。用細毫筆蘸取尸油涂抹齒縫,竟顯出五個針孔大小的凹陷。
“這是摩斯密碼的雛形。“她心跳加速,根據《洗冤錄》記載的前朝密文對照表破譯:“清思殿...鴟吻...“
當手指觸到第十二具骸骨的恥骨時,諾晴瞳孔驟縮——本該光滑的骨面布滿凹點,連起來竟是半幅太極圖。她顫抖著將孩童尸體胸口的皸裂紋路拓印在宣紙上,與太極圖拼合的瞬間,顯現出“甘露三年七月初七“的字樣。
驗尸刀劃開劉益夫人的頭皮時,諾晴終于找到關鍵證據。顱骨內壁上用血繪制著微型長安水渠圖,朱雀大街的位置釘著枚銅鏡碎片。她將碎片浸入尸血,鏡面逐漸浮現出神策軍符紋。
“原來如此!“諾晴將染血銅鏡按在劉益尸身的刀傷上,傷口走向與鏡中紋路完全重合。這些看似雜亂的刀痕,實則是用人體拼湊銅鏡密碼的殘酷手段。
子時三刻,她提著燈籠摸到義莊后院。按照骸骨密碼指示,在第三棵柏樹下挖出個銅匣。當劉益幼子的尸血滴入鎖孔,匣中彈出的素絹上赫然寫著八個血字:“以尸為鏡,照影弒君“。
第五章血鏡認親
銅鏡在月光下泛起漣漪,諾晴的指尖剛觸到劉夫人顱骨內的碎片,鏡面突然射出刺目金光。李涇抬手遮擋的剎那,鏡中浮現出令兩人窒息的畫面——甘露三年暴雨夜,陸丞相抱著女嬰跪在亂葬崗,將一枚鳳紋玉佩塞入襁褓。
“這玉佩...“李涇扯開諾晴的衣襟,她鎖骨下方赫然烙著與鏡中玉佩相同的紋路,“二十年前陸家滅門案失蹤的嫡女,竟是你!“
寒鐵的劍哐當落地。諾晴踉蹌后退,后腰撞翻燭臺。搖曳的火光中,她腕間胎記滲出金血,滴在銅鏡上竟蝕出“清思殿鴟吻“五個小篆——正是陸家祖宅密道的位置。
第六章鏡噬情劫
清思殿廢墟下,十萬銅鏡組成的八卦陣泛著幽光。諾晴按動鴟吻機關,暗門開啟的瞬間,三棱箭鏃如雨襲來。李涇將人護在懷中旋身躲避,箭鋒擦過他頸側,血珠濺上諾晴的胎記。
“王爺的命門在此處?“她指尖撫過那道舊疤,突然被李涇攥住手腕按在墻上。暗室頂部的銅鏡映出兩人重疊的身影,他眼中翻涌著諾晴從未見過的暗火:“自甘露寺見你剖尸驗骨,這里...“他引著她的手按向心口,“便再不由本王掌控。“
地面突然塌陷,他們墜入鏡池,李涇抱著諾晴墜入鏡池的剎那,萬千銅鏡碎片如刀鋒逆流而上。水波割裂諾晴的袖口,腕間胎記浸血后竟泛出螢火般的幽藍,照亮了水下密密麻麻的懸尸——那些尸體面容與二人一模一樣,衣飾卻對應著不同年歲。
“是銅鏡復刻的命魂...“諾晴嗆著水吐出氣泡,指尖觸到十二歲李涇的尸身。
李涇突然扳過她的臉渡氣,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他背后的鏡紋遇水沸騰,將兩人纏繞的銀絲映成赤金色,宛如月老錯牽的孽緣線。
池底傳來骨笛幽鳴,銅鏡碎片突然聚成漩渦。諾晴的胎記灼如烙鐵,二十載記憶強行灌入李涇識海——
永貞元年暴雨夜,陸丞相將女嬰塞入鏡匠懷中,自己飲下銅汁化作人鏡;元和十五年上元節,李涇在鬼市拾到她掉落的驗尸銀刀,刀柄暗格里的鳳紋與他心口灼痕相契;三日前青龍潭底,他親手剜去尸骨眼窩中的銅鏡殘片,只為掩蓋她身世的蛛絲馬跡...
“王爺這些年...“諾晴在神識中泣血,“竟是為我做了劊子手?“
漩渦中心浮起半面青銅鏡,映出兩人截然不同的未來:諾晴身披嫁衣卻七竅流銅,李涇黃袍加冠卻獨坐空鏡殿。鏡緣鐫刻小篆——雙鏡合則天下傾,孤影殘則萬骨枯“
“選不得...“李涇突然震碎銅鏡,任由碎片割裂掌心,“本王偏要逆這鏡中天命!“他扯斷玉冠上的金絲,將兩人手腕死死纏在一起。血絲順著金線滲入鏡池,竟喚醒了沉睡的銅鏡尸群。
尸群瞳孔中射出鎏金光束,交織成巨大的八卦陣。諾晴的胎記突然浮空,化作浴火鳳凰吞噬陣眼。李涇趁機將龍紋魚符刺入心口,以帝王血為祭開啟陸氏禁術——
“以我李氏山河運數,換她余生銅毒盡消!“
池水沸騰如熔金,諾晴在灼痛中看清他脊背的密文:情債血償,甘為鏡裂“。那是二十年前她父親刻在銅匠背上的詛咒,如今竟應驗在李涇身上。
瀕死之際,諾晴咬破舌尖在銅鏡上畫出血契。李涇的魂魄被強行拽回軀體,心口卻多了道與她同源的銅紋。
“小姐...“寒鐵撕下右耳偽裝,露出完整的陸氏暗衛刺青,“老奴等了二十年,終是等到雙鏡合璧之日。“
諾晴撫上李涇新生的銅紋,笑得凄艷:“從今往后,王爺便是我的鏡中人。“她吻去他眼角的銅屑,身后十萬懸尸齊齊睜眼,瞳孔中映出嶄新的龍鳳圖騰。
諾晴在刺骨寒水中摸到李涇的玉佩,龍鳳紋路正與她的胎記嚴絲合扣。當唇齒相貼渡氣的剎那,池底千面銅鏡同時嗡鳴,映出他們前世身著喜服的幻影。
第七章碎鏡誅心
太極殿內,仇士良手中的鎏金鏡炸裂成渣。“好個陸家余孽!“他掐住諾晴脖頸,“當年就該讓你隨那鏡匠葬身火海!“
李涇的劍鋒抵住仇士良咽喉:“仇公公可知,這丫頭在鏡池覺醒了'鏡語者'血脈?“諾晴趁機咬破舌尖,血霧噴在殿內蟠龍柱上,銅漆剝落處顯出密密麻麻的刻痕——正是甘露之變當夜,仇士良指使神策軍屠戮僧眾的鐵證。
“你叔父臨死前也在鏡中留了禮物。“諾晴將染血的銅鏡碎片拼成圓盤,李淳太子最后的諫言響徹大殿:仇士良弒君奪位,以銅鏡惑天下,當誅!“
宣宗“來人押下去,擇日處斬”
寒鐵默默拾起染血的銅鏡碎片,上面映出他抱著嬰兒諾晴逃離陸府的模樣。他終于對著鏡中幻影低語:“小姐,老奴...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