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霧籠罩著終南山，諾晴的鹿皮靴碾碎冰棱，在寂靜的墓道里發出令人心悸的脆響。

李涇的鎏金彎刀挑開蛛網，刀身映出她背后潰爛的朱雀紋——那團暗紅圖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蠶食她雪白的后頸。

冰棺的震顫突然停滯，黑液凝聚的地圖中央隆起血泡。

李涇的彎刀剛出鞘半寸，一具最小的冰棺轟然炸裂。冰晶如利箭四射，卻在觸及阿雪周身三尺時詭異地懸停。

“救...命...“奶聲奶氣的呼救從冰霧中傳來。

諾晴撥開碎冰，瞳孔驟然收縮——五歲女童蜷縮在青銅棺槨中，心口嵌著塊鴿卵大的玉髓，細看竟是縮小版的太平公主九鳳冠。

李涇的刀尖抵住女童咽喉：“陸景初的傀儡？“

等等！“諾晴抓住他手腕，“你看她頸后的胎記！“

暗青色的“曌“字在玉髓冷光下若隱若現，與諾晴潰爛的朱雀紋邊緣的武周密文如出一轍。

女童突然抓住諾晴染血的手指含進嘴里，朱雀紋上的南詔文字竟如活蛇退去。

“餓...“她仰起沾滿冰碴的小臉，湛藍瞳孔深處閃過火銃虛影。三百冰棺同時發出嗚咽，黑液地圖上的終南山位置浮現陸景初的字跡：“此女名阿雪，生于永貞元年霜降。“

這具尸體不對勁。“諾晴的銀刀停在守陵人青紫的喉頭，刀尖凝著將落未落的尸液，“死亡超過半月，尸斑卻像新死的。“

阿雪忽然蹲下，湛藍瞳孔映著冰棺群：“姐姐，棺材在哭。

“她稚嫩的聲音在墓室回蕩，三百具冰棺應聲震顫，棺蓋縫隙滲出黏稠黑液。李涇的刀鞘重重磕在石壁上，驚起一群血眼蝙蝠。

諾晴的指尖剛觸到尸體心口，潰爛的朱雀紋突然滲出黑血。尸體的皮膚下浮出密密麻麻的南詔文字，像無數螞蟻順著她的指尖往血管里鉆。

“貞元三年七月初七。“李涇用刀尖挑開尸體衣襟，焦黑的烙印赫然在目，“太平公主的忌辰，陸景初連死人都不放過。“

冰棺的震顫愈發劇烈，阿雪赤著腳踩上黑液匯成的圖案：“這是長安城，但是...“她小小的手掌按在地圖西南角，“這里本該是終南山。“

守陵人的尸體突然暴起，腐爛的手掌掐住諾晴咽喉。李涇的彎刀劈開尸體的瞬間，那些南詔文字竟順著潰爛的朱雀紋爬上諾晴的臉頰。阿雪突然尖叫，淚水砸在黑液上騰起青煙，冰棺群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嗡鳴。

“當心！“李涇攬住諾晴的腰旋身避開，三根冰棱擦著發梢釘入石壁。守陵人的殘軀在地上抽搐，心口焦黑的烙印裂開，露出半枚生銹的青銅軍牌。

諾晴的銀刀挑開軍牌，武周時期的狼頭圖騰刺痛她的眼睛：“這是太平公主親衛的...“話音未落，阿雪的眼淚突然變成血紅色，冰棺中的黑液沸騰著凝聚成女子身形。那人影戴著九鳳銜珠冠，手中卻握著把解剖刀。

“娘親？“諾晴的銀刀當啷落地。幻影的心口突然裂開，三百具冰棺應聲爆裂，裹著冰碴的腐尸如潮水般涌來。

腐尸的吟唱聲像生銹的刀片刮著耳膜。諾晴的銀刀劃過歌妓尸體的咽喉，刀刃突然被什么東西硌住——半枚青銅骰子裹著血痰滾落，骰面“壹“字正滲著黑水。

“看時人赴澗，驗處血開蓮。“李涇用刀尖挑起骰子，月光透過孔洞在地上投出武周時期的官印紋樣，“禮部尚書臨死前在墻上用血寫了這句，指甲縫里也有骰子碎屑。“

阿雪突然捂住耳朵蹲下，血淚從指縫滲出：“穿鐵甲的說要回家...戴鳳冠的姐姐在找孩子...“她稚嫩的聲音陡然變得蒼老，竟是《女則》中的訓誡語調。地面開始震動，數百具腐尸破土而出，腐爛的指尖刻著微型《推背圖》。

“蹲下！“諾晴撲倒阿雪的瞬間，最前排的腐尸指尖爆出鋼針。李涇的彎刀旋成光輪，斬斷的鋼針在月光下泛著孔雀綠——正是三年前毒殺陸景初的西域蛇毒。

腐尸群忽然定格，齊齊轉向阿雪。諾晴背后的朱雀紋暴起火光，火鳳虛影掠過尸群時，最前排的腐尸猛地跪下，露出后背的血字：“太平歸，尸毗醒“。血字邊緣的皮肉正在蠕動，竟是無數細小的骰子在皮下滾動。

“骰子在說話...“阿雪突然伸手抓向腐尸后背，指尖剛觸及血字，整具尸體轟然炸裂。三百枚帶血的骰子如蝗蟲撲向夜空，在空中拼出陸景初的臉：“好孩子，該回家了。“

李涇的刀鞘突然發燙，鎏金紋路中滲出黑色黏液。諾晴扯開他衣襟，噬蠱紋正吞噬著黏液：“這些骰子在喂養你體內的蠱蟲！“她揮刀斬向空中的骰子陣，刀刃卻被無形的絲線纏住。

“姐姐小心！“阿雪突然咬破指尖，血珠甩向金線。傀儡絲遇血即燃，火焰中浮現出令諾晴肝膽俱裂的畫面：幼年的自己被陸景初按在祭壇上，銀刀正剜向心口，而襁褓中的阿雪在冰棺里睜著湛藍的眼睛。

腐尸群趁機撲來，李涇的彎刀劈開最近那具，腐肉里掉出半塊青銅軍牌。

“這不是墓葬...“李涇突然喊到。

阿雪的哭聲陡然凄厲，三百骰子應聲爆裂。血雨中，一具戴九鳳冠的女尸緩緩升起。

冰棺中的黑液突然沸騰，在阿雪腳下匯聚成八卦陣圖。諾晴的銀刀挑開陣眼處的冰層，露出刻滿武周密文的青銅羅盤——正是當年太平公主用來推演星象的渾天儀殘件。

“終南山地脈通幽冥。“李涇的彎刀劈碎羅盤，鎏金碎屑在空中凝成鬼市街景，“陸景初用三百童男童女的血，把山陰面煉成了活人進不去的鬼市。“

阿雪的眼淚滴在碎屑上，鬼市的綠燈籠突然在冰壁上顯現。諾晴看見月華公主提著人頭燈籠走過長街，攤位上擺著的竟是終南山的冰棺碎片。

“不是山跑過去。“阿雪指著自己心口的冰髓，“是鬼市一直在這里。“她突然撕開衣襟，冰髓中浮現出終南山與鬼市重疊的星圖——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正是陸景初煉制言尸丹的丹房。

骰子聲從冰壁里滲出，十二枚血骰子穿透空間落在諾晴掌心。最末那顆“零“點骰子裂開，露出半枚帶血的碎片。

鬼市的磷火在青銅賭桌上投下搖曳的陰影，十二枚血骰子懸浮在空中，每一面都刻著不同的武周密文。陸景初殘魂的笑聲從骰子內部傳來，像是生銹的鐵鏈拖過石板：“小涇兒，你猜這第一局賭注是什么？“

李涇的彎刀在桌角震顫，刀身上的波斯符文泛起幽藍。諾晴的銀刀突然刺穿自己掌心，血珠濺在最近的骰子上：“用我的血作注，夠不夠分量？“

骰面“零“字驟然爆開，鉆出的半截臍帶如活蛇纏住李涇手腕。他鎖骨下的噬蠱紋瞬間暴凸，皮膚下仿佛有無數蜈蚣在爬動。

諾晴的銀刀劈向臍帶，刀刃卻被無形的力量彈開——臍帶末端竟連接著她潰爛的朱雀紋。

“第一局，賭命。“陸景初的聲音帶著惡毒的愉悅，“永貞元年霜降夜，玉妃娘娘被活剖取子。你們猜，活下來的那個孩子——“

骰子裂開露出太平公主的琉璃眼珠，瞳孔中映出兩個襁褓，“是養在深宮的假皇子，還是藏在終南山的藥引？“

阿雪突然伸手抓住空中懸浮的臍帶，冰髓心臟迸發的寒氣瞬間凍結整條臍帶。

她湛藍的瞳孔深處閃過火銃虛影：“骰子說謊了，那天晚上...有三個孩子。“

三百冰棺的嗡鳴突然穿透鬼市，最中央的棺槨轟然開啟。

腐臭的棺液中浮出一具雙頭嬰尸，兩個頭顱的后頸分別烙著“曌“字與噬蠱紋。

第二枚骰子自行跳入阿雪掌心，在她蒼白的皮膚上灼出焦痕。

“第二局，賭魂。“陸景初殘魂化作磷火纏繞諾晴脖頸，“猜猜這個是從那個尸毗王陵挖出來的？“

“這是...“李涇的噬蠱紋突然爬滿右臂。

阿雪突然撕開衣襟，冰髓心臟中嵌著的玉冠碎片。

“你想要的不是人丹，“諾晴的銀刀抵住骰子拼成的陸景初面門，“是大唐的江山！“

第三枚骰子化作玉璽砸下，李涇的彎刀劈中璽紐時，噬蠱紋突然暴走。

他的瞳孔泛起與阿雪相同的湛藍，刀鋒不受控地斬向諾晴。

“第三局，賭運。“陸景初的聲音帶著癲狂的興奮，“猜猜本座在終南山埋了什么？“

阿雪突然撲向刀鋒，冰髓心臟撞上噬蠱紋。

極寒與劇毒碰撞爆出氣浪，掀翻了整座賭坊。

在坍塌的梁柱間，諾晴看見幼年的自己站在祭壇上，陸景初的銀刀正剜向她的心口。

“是鏡像墓。“李涇的刀插進自己大腿，用劇痛保持清醒，“他在終南山復刻了太平公主墓，真正的陪葬品是...“

骰子拼成的鏡像突然擴大，吞沒了他的后半句話。

漩渦中浮現出令所有人窒息的畫面——終南山深處，三百具冰棺排列成一排，每具棺中都躺著與諾晴容貌相同的尸體。

阿雪的眼淚突然變成血紅色，她扯斷頸間銀鏈，鏈墜里藏著的合婚庚帖遇血自燃。

火焰中浮現鎏金小字：“元和三載，蒼山換嬰“。

焦黑的紙灰飄向冰棺群，那些尸體突然睜眼，齊聲念誦《臣軌》殘章。

“骰子最后說的是'零'。“阿雪浮到半空，撕開胸口露出冰髓心臟。十二枚血骰子從心臟中迸射，釘入三百冰棺的陣眼。

極寒以她腳尖為起點蔓延，瞬間吞噬整座鬼市。

諾晴在冰封前的最后一瞬，看見李涇用彎刀剜出噬蠱紋。

他的血在冰面上寫滿南詔文，最后一句“愛是最毒的蠱“還未寫完，寒冰已封住他唇角的苦笑。

冰晶折射出他們扭曲的倒影——冰中相擁的諾晴與李涇背后，阿雪正捏著新骰子微笑。

血跡突然開始流動，在冰層上勾畫出新的讖語：

當你們挖出這具冰棺時，三百里外的終南山，另一具我的尸體正在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