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夢境。

一切都籠罩著一層灰暗的色彩，像是被搓洗過很多次的鮮艷衣物一樣。那些鮮艷美麗的色彩正不可思議的在夢中死亡，白覺得看到了一株殷紅飽滿的玫瑰花正逐漸因為時間無情的刻痕而漸漸變得干癟灰暗，顯出一股垂暮的近乎于黑的棕褐色。

一條條鵝卵石小路如同絲線般從港口吐出，錯綜復雜的穿梭于煮食香氣迥異卻同樣發散著戚然老朽氣息的鄰近各區。

其間也有三四條公路環繞。想必是屬于平時旅人和貨運司機吧？

有一些地方是錯亂的，路根本不通，白挑了一條看上去最有可能做到能向前一直前進的公路。她的腳步聲在寂靜中回響，偶爾，她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蝴蝶輪廓在視線邊緣舞動，但當她轉頭去看時，它們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寂靜無聲。公路兩邊似乎是有一些房子，但是輪廓很模糊，感覺像是房子的形狀，但是什么形狀都有沒個統一，里面似乎有什么人發出嗡嗡作響的細碎聲音，看上去也像是人形，被晚燈映出了歪歪扭扭的剪影。

“不僅顏色看上去無關緊要，就連形狀也這么模糊嗎？”白感到十分困惑。

繼續前行，路燈昏昏暗暗的亮著，有時是淡淡是土黃色光芒，有時是灰色的，色彩上并沒有什么變化。周圍物品的形狀卻開始慢慢清晰了起來，那種邊界線朦朦朧朧飄忽不定的體積喪失感似乎沒有那么嚴重了。

看得出來那些矮一點的似乎是商店或者餐廳，其中幾個的招牌還依稀可見，比如“一樂拉面”，還有一些高層樓一點的，應該是居民樓吧。

一豆藍綠和緋紅突然囂張的跳入了白的眼眸。白急切的向前走了幾步，以求看清眼前的景色。

原來是一幅畫，畫前面坐著一個瘦小的小女孩，她頭發短短的，包裹住圓圓的小臉，劉海似乎很久都沒有修剪以至于擋住了眼睛。

她正拿著畫筆在蘸起“感覺”，其實顏料盤上似乎并沒有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觸感，紅色大概摸起來滾燙熱情，綠色摸起來讓人清涼寧靜，而藍色則讓人有一種深沉的憂郁。

“你在畫什么？”

白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竟然聽起來像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性。白趕忙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確實是胡子拉渣的中年大叔沒錯了，甚至有一種殺伐果斷的氣質。

小女孩注意到白的發問，驚慌的把顏料盤甩到了地上，跳下板凳。尖叫著慌不擇路的朝著遠離白的方向逃去。

“喂，等一等，我不是來傷害你的！”白追上去。

商店的燈熄了，餐廳關門了，街上的人寥寥可數，高樓層的窗戶全都拉上了窗簾。看來，沒有出門的人全都安全無虞的安坐在家中，就連海鷗也安安靜靜，一動不動的棲息在離港口的屋頂邊緣與檐板上。

白感覺到靜謐的街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小女孩仍在前面跑著，只不過很奇怪，有時候她像是踩空了，卻一下子掉到了天上去。

空寂中回響著橡膠鞋底踩在碎石路面斷續的拍擊聲，帶領他穿梭前進。這兒左轉那兒右轉，再接著左轉。

白有接近一些嗎？

感覺上一定有。可是她現在所能掌握到她的行跡也只有回響的跫然足音。

一陣薄霧漫過，繚繞在寒冰似的街燈光中，更令人難辨方向?？諝庵兴坪踹€有一個單調的聲音，頑固且反復，在小女孩腳步的震蕩下持續的隆隆作響。

白感覺到腳底有種鉆心的疼痛，是小石子扎穿了鞋底?？諝獬睗竦金つ伒牡夭?，使得動作都仿佛有點遲滯，似乎還有一些加熱的金屬的味道。

白隱隱覺得覺得不能跟丟她，不能拋下她不管?！霸谒劾铮沂钦l？”

又轉了個彎，接著再轉彎，之后小女孩的腳步聲消失了，被低聲嗡鳴所吞沒。那個聲音震晃著白的牙齒，氣管，胸腔，肺腑。

白停下來閉上眼睛，傾聽她的去向，卻只聽見那嗡鳴聲，辛辣的金屬氣味無處不在，甚至連舌尖都能嘗到。

白的心猛地一緊，腳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幾乎是在迷霧與蒸汽交織的夢境中奔跑起來。他隱約聽見遠處傳來微弱的嗚咽聲，與周圍的嗡鳴和金屬味交織在一起，卻異常清晰。

穿過一道狹窄的巷口，眼前的景象讓她心里一緊——

不遠處，一輛老舊而龐大的貨車仿佛從夢境的裂縫中沖出，車輪碾壓過地面的聲音沉悶而有力，隨即消失在轉角的黑暗之中。

而在那貨車剛剛駛過的路邊，小女孩瘦小的身影無助地趴在地上，四周的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橡膠燒焦味和淡淡的血腥。她的發絲凌亂地散落在地，手中還緊緊抓著那支無色的畫筆。

“離我遠點！別再靠近了！”

白停了下來。發現一個女人散發著微光拉起小女孩的手“不用害怕了，媽媽在這”她輕輕彎腰，用那雙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手，溫柔地拭去小女孩臉上的淚痕和塵埃。

小女孩的眼神從驚恐逐漸轉為安心，小手緊緊回握住媽媽的手。

白怔怔地站在原地，眼前的景象如同被無形之手輕輕一抹，母女倆的身影漸漸模糊，最終融入了周遭的薄霧與昏黃燈光之中，仿佛她們從未存在過一般。

白似若有所思，臉上是一片憂傷的神色。蝴蝶似乎在遠處注視著一切，安慰似的扇了扇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