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停后,姜黎替這一家三口收斂了遺體。
這時已將近午時,太陽雖然來遲了,但依舊照常升起。
其他的事都可日后再做打算,但眼下,她是真的得找點物資了。
不然,姜黎覺得自己很可能創業未半而中道餓死。
趁著天還沒黑,她說干就干。
反正,這座城也沒有活人了
那撿到什么,就都算她的了。
對不住了,各位同年同月同日死過一回的老鄉,雖然零元購有點不道德,但她也得先活命。
就當是她提前收取為他們申冤的報酬了,姜黎在心里默默道了個歉。
之后,姜黎就離開了這戶人家,這里已經被搜刮過了,基本上什么都不剩。
姜黎臨走的時候,只拿了幾件那位小女孩的衣服。——她實在是沒衣服穿了,之前的換下來的那件自己的衣服,背后早就爛了。
之后,姜黎隨手在路邊一具士兵的尸體旁邊,撿了個斷了半截的長矛當棍子,就開始四處扒拉。
不論是尸體,還是街邊被基本已經報廢的房子,姜黎一個也沒放過,都搜了一遍。
雖然這些已經被屠城的人搜刮過一遍了,但是萬一有漏的呢?萬一那些人撤的比較急,搜的不是很仔細呢?
不過,事實告訴姜黎,少做不切實際的假設。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這句話真不是說說而已!
姜黎全程搜下來,從正午剛過,到天都快黑了,她一點糧食都沒找到。
至于那些雜七雜八的,倒是找到了不少。
比如,鍋碗瓢盆湊齊了一套,還找了幾件合身的男款衣服,被褥也撿了幾套還算干凈的。
除此之外,她還在一堆廢墟里找到了一根素銀簪子,還有個成色勉強看得過去的玉鐲。雖然是碎的,但是修一修應該還能值點錢。
吃的找不到,這季節沒看到誰家有剛好成熟的果樹。姜黎只摘了幾顆半生不熟的柿子勉強充饑。
然后,她在某戶人家順了個裝水的葫蘆。
井里的水她不敢喝,怕里面被人下了毒,只好在一個不干不凈的水缸里灌了點剛蓄的雨水。
不考慮衣食住行的話,姜黎還找到了不少碎銀子。
這些銀子藏得地方都很隱蔽,姜黎猜測某些妻管嚴的丈夫生前藏的私房錢。
不過現在都便宜她了。
遺憾的是城里的藥材鋪已經沒有藥材了,她只找到了幾個幸存的裝著藥的瓶瓶罐罐。
她打開看了,一個是砒霜,另一個是保胎丸。
別誤會,姜黎不會醫術,是那瓶底有字。
雖然這兩樣東西目前姜黎一個都用不到,但她還是收了起來。
最后,姜黎搜到了這座小縣城的衙門。
前面縣令辦公的地方能燒的都被燒了,只是后面的官邸還有點剩余。
其實,雖然古代這些縣衙后院一般都會配個官邸,給縣令居住。
但太小,也不夠氣派,有些當官的是不會真的住在這里的。
而這個縣令似乎是個清官,這官邸明顯是有人住的。
因為姜黎看到了好幾位家眷的尸體,其中一位是八十多歲老太太,一位大著肚子的孕婦,另外幾位則是衙役。
連家人都死在了這里,看在屠城事發突然,縣令應該并不知情,甚至來不及安排家眷逃命。
只是,縣令的尸體呢?
從懷孕婦人的年紀看,縣令頂多三十多歲,而姜黎并沒有在這里看到疑似為縣令的尸體。
當然,這是按正常情況估計,如果是老夫少妻或者少夫老妻那也不是沒可能。
而且這些人也不一定就真是縣令家屬,萬一是他的障眼法,或者他做好事收留的走失的過路人呢?
不過,可以肯定的事縣令的尸體確實不在里面,因為這幾具尸體中男性衙役尸體的年紀看上去都不適合。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手上都是干粗活留下繭,并沒有讀書人握筆留下的繭。
姜黎納悶,難不成縣令今天恰好今天外出了?
找不到縣令的尸體姜黎也不糾結,天色也快黑了,她并不打算在這繼續逗留下去。
而且這城里也肯定是不能久待的。
雖然自己在這翻了一天也沒見有人來,但保不齊明天朝廷來的人就到了,或者屠城的人就回來。
到時候,她就麻煩了。
姜黎并不打算兩眼一抹黑地就把自己至于明處,萬一被人暗殺了,她真是無處喊冤。
只是古代沒有路燈,趕夜路不安全,也不方便。
白天的時候,姜黎已經看過了,這縣城外三面環山,一面是官道。
但無論哪一面,目之所及,都看不到城鎮。
所以,她的兩條腿有福了。
勞累了一天,為了養精蓄銳,姜黎選擇在后山的破廟里過一晚,天一亮就跑。
那破廟是座山神廟,還是姜黎四處搜刮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香火不咋地,位置倒很隱蔽。
不論是朝廷來人或是屠城的人折返,都不會輕易被發現。
而且距離城門夠遠,四面透風,就算被堵住門口,也有地方跑。
更何況出了破廟就是山林,這山里更容易躲藏。
姜黎將自己搜羅到的東西都挪了過來,在地上鋪了層被褥,就準備睡了。
只是,剛躺下,她一側頭就看到了一具尸體,并且跟他對視上了。
有尸體不奇怪,今天姜黎已經見過很多了,但這可是破廟!還是佛像供案下面被桌布擋著的尸體!
這真的有點不合理。
姜黎起身,把尸體拉出來一看,好家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外面雖然套著普通百姓的衣服,里面卻是官服。
綠色的,胸前的補子上繡著鸂鶒。
姜黎不知道這個朝代官服等級設定,所以品階不好說,大概七品左右。
致命傷在腹部,被一刀貫穿了,衣服上流了很多血,廟里卻一點不見。
至于外面路上,上午剛下了一場大雨,就算有血跡應該也都被沖干凈了。
所以,姜黎才沒有發現。
也不對,其實剛進來的時候姜黎也聞到了血腥味。
但這味道她今天聞的實在太多了,已經麻痹了,而且她自己身上也有,所以便沒多想。
誰能想到縣令會藏在這個地方死去。
他在躲避什么?
這廟里可并沒有追兵來過的痕跡。
如果不是躲追兵,那他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就是為了……
“得罪。”
姜黎告罪一聲,就開始搜身。
雖然對尸體上上下其手不太好,但是她今天做的多了,也就順手了。
不過,姜黎什么都沒有搜出來。
“不在身上?那會在哪里…”
姜黎開始打量破廟,有了白天的搜刮經驗,她很快在尸體死不瞑目盯著的那個方向,找到了東西。
姜黎以為會是一封奏折的,沒想到竟然是一封信。
一封寫在衣服上的血書。
“大興寧德十六年孟冬朔八日,罪臣云安縣令魏明誠,血書于山神廟。
皇天后土,諸神共鑒:
臣誠惶誠恐,泣血頓首。今以殘軀伏案,蘸斷指之血作此絕筆。云安縣三萬七千口黎庶,盡歿于豺狼之口,哀鴻遍野,血浸城垣。臣無能守土,唯余殘燭照孤影,當效屈子投江以謝蒼生。
憶昨日酉時,海寇偽作商船夜泊斕江。子時初刻,忽聞城東火起,臣急命衙役擊鼓示警。奈何賊人早于水井投毒,守城壯丁半數癱軟。丑時三更,賊首率三百紅巾惡徒破南門而入,手持武器,腰懸火油,逢人便斫,遇屋即焚。
臣親眼見:東市張記茶樓廿余茶客被縛手足,活焚于庭;西巷陳氏私塾七十蒙童,頭顱懸于槐枝;更有城南織戶百余女眷,遭禽獸蹂躪后投井自絕。斕江河水赤紅終日不褪,云安長街五里尸骸相枕。
臣佩縣令印綬奔告州府,奈何驛道盡毀。攜衙役十七人死守縣衙儀門,終不敵賊人。今仆從盡歿,唯余臣茍延殘喘。藏身山神像后,見泥塑神目垂血淚,想是神明亦不忍睹此人間煉獄。
臣有三罪:一罪輕信巡檢司海防無虞;二罪未察海寇偽裝之術;三罪不能與百姓同死。
腰間青鋒七寸,本當自裁殉節,然念及真相永埋,奸佞逍遙,故忍辱偷生,留此絕命書。
伏乞后世仁人志士:若見此血箋,請掘縣衙銀杏樹下鐵匣及書房書架暗格,內有陳明案情奏折各一份,以防落入賊人之手;此后山亂葬崗東數第七墳,葬著賊人遺落腰牌三枚。望以此證上達天聽,為云安縣冤魂討還公道,臣雖墮十八層地獄,亦當含笑九泉。
朔風穿堂,似聞萬鬼夜哭。殘燭將燼,臣指血已枯。惟愿蒼天垂憐,令此血書得見天日。云安三萬七千冤魂,永祀于此。
罪臣魏明誠絕筆。”
姜黎看完血書后,心中疑惑解了大半,至于剩下那一半……
只能憋著,也沒人給她解不是…
看起來,這個縣令是做了兩手準備的。
奏折都寫了好幾封藏起來,就怕被敵人搜刮走一封,那還有備用的。
同時,他又怕自己藏下的奏折沒有被人發現,故而寫了這封血書。
字字錐心,盼望著看到這封血書的人能為這里的百姓沉冤昭雪……
解了惑,姜黎為這位縣令斂了尸。
這時,天已經擦黑。
姜黎趕夜路取亂葬崗的一枚令牌,又回了縣衙,取了一份備份奏折帶走。
她還是覺得這件事處處都不對勁。
一天了,各方都沒有任何反應,這其中一定有問題,絕不是這位縣令血書所寫的那些情況而已!
這么帶傷勞累了一大趟,姜黎回道破廟,剛躺下就睡著了。
只是她沒想到,半夜被餓醒了。
白天的時候,她就吃了兩個澀柿子,熟的可能都被摘下吃了。
肚子餓著的感覺不太好受,姜黎怎么也睡不著,于是氣得坐起來直接干吞了一把保胎丸。
她覺得保胎的應該都是補氣養血的功效,那自己現在也正好需要。
過了一會兒,果然沒那么餓了。
姜黎才又漸漸睡過去。
....
第二天天色剛蒙蒙亮,
姜黎就扛著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包袱離開了破廟。
她把被褥衣服鍋碗瓢盆,反正昨天找到的都帶上了。
前途未卜,多準備點總沒錯。
這樣,至少她露宿荒山野嶺的時候,能有個被子蓋。
再不濟,要飯還能有個碗呢。
臨走前,姜黎朝著破廟和山下云安城的方向稽首三拜,雖衣著襤褸,背卻筆直。
“姜黎初來乍到捉襟見肘,不得已借諸位家中財物一用,以后每逢節慶,必香燭紙錢供奉,不叫你們落得無人祭祀的下場。”
說完,又是三拜,
“今日我雖無法為給各位斂尸,但來日我必為云安城的三萬七千多條性命尋一個說法,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最后三拜完畢,姜黎徹底告別云安城,向著山林的另一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