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下去吧,去見見你的姑父,看他怎么說。”章鷺白神情緊張地朝下打量,他蹲在紅鳥的脊背上許久,抓著男孩的手一直沒有動作。
章之晗看著自己的父親,知道他有多么地害怕齊國的軍隊,現(xiàn)在讓他手無寸鐵地離開坐騎,將自己的生命安危全然地寄托在別人的刀槍挾持下是如何得難以接受,但……這個男人已經(jīng)是在座的章家人里最年長、力壯的存在了,按理來說本就該是他看護自己和懷中的堂妹的,即便自己如何通情達理,也沒法為父親分擔這份責任。
“下去吧,父親,紅玉會在天上陪著我們的。”章之晗關切地安慰了一聲,決定自己起身先一步走下紅鳥,他抱著懷中小小的堂妹站了起來,低頭掃視著包圍他們的轟隆城護衛(wèi)。
齊國兵士的盔甲大都是一副模樣的,這些人與一年前圍攻楚國國都的人穿著并無兩樣,只是左側胸口固定披風的鎖扣上加上了轟隆城的標志——一條紅色鱗片,纏繞在白云中的長條龍紋徽章。
章之晗想要轉頭說服父親,但還沒等他側目,章鷺白的手便扶上了他的肩膀。隨著年長者的輕輕一推,章之晗十分輕易地便從紅鳥上摔了下去。
不好!章之晗一面惱怒于父親的無情,一面又不得不將全副心思都按在懷中那個脆弱的女嬰身上——這是兩國和好的必然條件,為人為己,他都不能讓堂妹有任何的損失。
好在比起他那個對撤退過于迫切的父親,紅玉對章之晗還是十分友愛的。紅鳥微微轉動了它巨大的頭顱,油綠的眼珠盯著男孩順著它羽毛滾落下去的身影,它將收攏的翅膀重又張開,讓章之晗得以安然地落在城墻之上。
章之晗落地后滾了一圈,他在鎮(zhèn)定下來后很快地檢查了懷中嬰孩的狀況。小小的女嬰閉著眼睛躺在他的懷里,一如兩人離開鳳凰城的時候。
男孩為此大大地松了口氣,即便紅鳥巨大的陰影遮擋了他的視線,破風的響動幾乎讓他跌倒在地,因為有懷中人的陪伴,父親的離去也顯得不那么叫人傷心了。
章之晗抬頭望著周圍手持長矛的高大人影,那些人都在抬頭觀望于頭頂盤旋的巨大紅鳥,口中叫喊著什么,但隨著紅玉的快速離去,他們的任何企圖都沒了意義。與城主圈養(yǎng)的異獸不同,紅玉舞動翅膀時冒火的身子和巨大的破風聲都有別于以往,或許當真讓這些未曾參展的齊國人大開眼界。
章之晗斜眼偷偷打量著這些抬頭仰望的士卒,安慰自己面前的都是沒有參戰(zhàn)的守城士兵,他們沒有踏足過楚國的疆域,屈服于他們便不算如何屈辱。
紅玉飛出視線前的短暫時間里,章之晗低頭再一次打量了懷中的嬰孩,他在女嬰頭頂?shù)捏w毛上擦了擦,幾叢頭發(fā)從襁褓中露出,帶著淡藍的色澤,無聲地展現(xiàn)著女嬰非同尋常的身份。他神情嚴肅地盯著那些藍色的體毛,心中升騰起難以嚴肅的嫌棄。
“帶我去見你們的城主吧,章家人來兌現(xiàn)停戰(zhàn)的承諾了。”章之晗年歲不大,神智倒是老成,他在被告知保護堂妹的責任后并沒有消沉太久,在來時的紅鳥上,他便已經(jīng)逐漸接受了這個不幸的事實——獨自離開家園,在別國的土地上孤獨地生活數(shù)十年。他暗自立下了承諾,只要一日還能自我決斷,他定會保護這個新生的女孩安然無恙的。
他的腦海中回憶起父親臨行前說過的話,章鷺白告訴他們兄弟三人,姑姑方才生下了一個女兒,此刻意識還不清醒,如果他們能乘機將新生兒按照停戰(zhàn)的約定送還到她的父親手中,一切的矛盾、沖突都可以得到有效緩解:姑姑即便生氣也無法前往齊國搶回孩子,更何況她生產(chǎn)完還很虛弱,齊國的姑父得到了他想要的,看在妻女的面上,他在邊境的壓迫便能緩解,而皇帝陛下若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也會覺得姑姑心系齊國,早晚有一天也會隨女歸家,并不是真心順服楚國的。如此一來,章鷺白的城主之位便算是穩(wěn)扎穩(wěn)打了。
這里只有一個問題:章鷺白不忍心年輕的女孩就這樣無依無靠地落到了齊國人的手上,他怎么也算是女嬰的舅舅,將她一人送往敵對的國度,讓她忍受齊國人的排擠和非議,這于他而言,也有些過于殘忍了。
章之晗便是因此而被挑選出來的:他是未來鳳凰城城主的小兒子,他可以代替姑姑保護女孩,在女孩長大成人,有能力自行決斷前,章之晗有充分的理由陪伴著他年幼的堂妹,確保她在齊國安然無恙。
看過了通體火紅的神獸后,齊國的兵士也便很快地收斂了心神。畢竟,能夠操縱神獸的并非只有楚國的章家人,即便坐騎的體貌怎樣地天差地別,終歸都是會被擁有龍脈之人馴服、使用的禽獸工具而已。為首的衛(wèi)兵接過了章之晗帶來的文書,便笑著接受了這從天而降的外交使者。
轟隆城的內(nèi)城城墻一向都安插著訓練有素的士兵,他們很快便集結了一支十二人的小隊負責帶著章之晗進入主城,而余下的人雖仍有時不時朝著天空仰望的,但大多都已不再關注天空,井然有序地整理隊列,踱步朝著本來巡邏的路線繼續(xù)進發(fā)。
忽然地,一道熟悉的陰影將章之晗遮擋,他感到了皮膚受到空氣中熱度的突然烘烤,一陣暈眩感傳來,巨獸的低沉吟叫和巨物逼近時的喧嘩空氣都讓他誤以為是父親良心發(fā)現(xiàn),騎著紅玉去而復返了。
章之晗遲疑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果然是一大片的鮮紅色澤,他頭頂?shù)漠愖寰瞢F有著長長的身軀,即便往前飛翔了很長的一段距離,他都沒有從陰影中掙脫出來。
“那是什么?”遲疑片刻后,如同在云層間的鐵籠里一般,章之晗再次震撼于齊國人能夠馴養(yǎng)的神獸,它們是那樣的龐大、驚人,光是出現(xiàn)在那里便遮天蔽日,將人類襯托得那般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