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高臺的章月如盯著從天而降的弟弟,沒有一絲笑意的臉龐顫抖了一下,她的眼睛瞪大了些,難以忽視的紅血絲略微地折損了女人的美貌,她張開嘴,低沉著嗓子問道,“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送到哪里去了?”
她的嗓音中透著絕望,即便如何掩飾,在座的人都清楚她此刻的脆弱。
章鷺白聞言遲疑了片刻,他扭頭轉身看了眼沉默的皇家四人,轉過頭重又盯著高臺上的女人,道,“孩子自然在她父親的手里,這也是人倫綱常啊,姐姐。皇帝陛下,您說我說的對嗎?”
“什么?”司馬寶樞聞言心中一跳,他扭頭看著男人,為他話中之意感到震驚,“你是說,夫人的女兒已經被送到齊國去了嗎?世子怎好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這么做也是為了國家啊,齊楚交惡,且戰局已定,不做些犧牲怎么平息齊國的怒火呢?”章鷺白嘆了口氣,他的目光掃過皇后和她身后的兩個公主,繼續道,“父親已經犧牲,齊國若想要乘勝追擊,楚國有什么本事抗衡呢?不若忍耐些屈辱吧,我想皇帝陛下更清楚其中的利害,不是嗎?”
說到鳳凰殞命,不論是兩個章家人還是皇帝,都不免分外神傷,章鴿羽是皇帝陛下幼年時候便結交的知己,他更是鳳凰城僅有的能孕育神鳥的血脈,他的死亡無疑重創了楚國,更是將鳳凰城帶進了沒有神鳥庇佑的脆弱處境。如今的章家,似乎不得不捆綁著楚國的人民,共同捍衛著戰后微妙的機遇,抓著機會好好地休養生息。
皇帝陛下有些動容地點頭,但章月如卻仍不肯低下頭顱,她一手抓著座椅的扶手,咬牙切齒地譏諷著,“都說男兒當頂天立地,保家衛國,你居然要偷走我的女兒去獻媚敵國?你也太窩囊了些,父親居然說你是真正的鳳凰,你細想想自己做過的事,也配得上這句稱贊嗎?”
章鷺白本自打量著皇帝的反應,他聽著章月如的話,仍舊保持著背對高臺的姿勢,陰翳、沉悶的面孔在旁人眼里竟與高臺上的女人有些相似的意味。他的臉上閃過些愧疚,在與皇帝對視后,那些愧疚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章家人一如既往的傲慢。他們自持擁有神力,便肆意妄為。
人都說這私生子鳩占鵲巢,既沒有象征鳳凰血脈的紅發,又來路不明,似乎是不該被封為城主的,但如今看來,他與那正統的紅發血脈也并沒有多少差異。
“姐姐覺得我不是鳳凰血脈嗎?姐姐反對我做城主嗎?”章鷺白轉過身,司馬寶樞即便看不見他的臉,透過他看著章月如,也能猜到男人此刻的神情了。
“是又如何,你哪一點配得上做城主了?”女人譏諷的聲音是輕柔婉轉的,那過于動聽的嗓音甚至能讓人忽視她的惡意。
“父親欽點我做的世子,我有皇帝陛下的詔令,為什么做不得了?”章鷺白的聲音中透著不自信的膽怯,他的話語里將皇帝置于高位,皇帝的命令是他的仰仗,而實際上卻是仰面謙卑地看著高臺上的女人,無所顧忌地背對著皇室,更是叫人不能琢磨出他的意思。
事實上,城主的任命跟皇帝一點關系都沒有,更準確的來說,楚國皇帝膽敢過問鳳凰城城主的選拔,這在過去可是會觸怒章家人的冒犯之舉。鳳凰城之于楚國,就如同昔日周天子之于諸侯國,楚國向上供奉章家本就是他們再三哀求后才能得來的榮耀。
司馬寶樞無意插手鳳凰城的內部爭斗,但從私心上說,他更喜歡章月如,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女人,是他的老友所生的正統血脈,沒有道理她不繼承她父親的一切。
但從實際來說,章鷺白似乎將繼承的希望寄托在了皇帝的身上,他將章月如的孩子送走,又想方設法極力促成兩國的和平,就像是要將鳳凰城與楚國牢牢綁定了一般。這自然是皇帝樂見其成的事情,司馬寶樞因此也不免將章鷺白也看重了幾分。
章月如聞言,眼珠微動,盯著臺下的四個皇室成員,她的面孔還透露著怒火,看過來的目光自然帶著厭惡。
章月如的美貌是世所公認的,曾經連遠在他國的敖崇景都聽聞,更不必說是就在國內的,頗為喜歡鳳凰神獸的司馬寶樞了。尊貴的皇帝陛下,對皇后始終如此的罕見情種也曾對鳳凰城這位如火般耀眼的美女動過真心,即便自己早已娶到了珍愛非常的妻子。
司馬寶樞與章月如對視了片刻,他立刻便低下了頭,像個謙卑的臣子一般走上前一步,對高臺上的女人微笑,態度極為恭敬,幾乎就要彎腰行禮一般,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女都還在身旁看著,這才讓皇帝陛下挺起胸膛。
“夫人遠道而來,不惜拋棄夫家,助楚國一臂之力,朕真心感激,但老城主確實欽定了繼承人,夫人莫非還不忘昔日您為世子的舊事嗎?”
章月如聞言勾起了唇角,美麗的皮囊攝人心魄,“是又如何呢?我為楚國立功……就算父親去世,我照樣可以護衛楚國,我不做城主,難道讓這個,連上戰場都畏首畏尾的懦夫做嗎?這未免太叫人不服了。”
“你說為楚國立功,但你嫁給了齊國的王,你的丈夫就在戰場上,他曾經還騎著龍到了皇都來,這又怎么算呢?”這時,皇后忽然開了口,她盯著高臺上的女人,滿眼都是驚艷,似乎已移不開眼睛,“夫人,難道你有心和你的丈夫決裂嗎?你不會是愿意這樣做吧?”
章月如端坐著,她的目光落在了另一個享譽楚國的美女身上,她們的面龐是不一樣的姣好,章月如雖然艷麗,但她是孤傲凌寒的梅花,堅韌而強大,而皇后卻是妖艷的海棠,她的美麗夾雜著春風,是柔和、無害的。
很多人愛慕章月如,但他們是無力陪伴梅花度過寒冬的,似乎她合該享受孤獨,在尊位上獨自盛開,正因此,當女人點頭而非珍重陳諾時,所有在座的人都能看出她的不舍,她遠在天涯的丈夫,真的抓到了梅花的真心。
“我是城主唯一且最年長的女兒,我曾被任命為鳳凰城的世子,當國家陷入危難,我拋棄了一切回歸,當帝國的巨獸侵占家園,我追隨我的父親上了戰場,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鳳凰城,因此,我不會放棄繼承它的權力,我是鳳凰的女兒,也將再次養育出浴火而生的鳳凰,我就是鳳凰城的城主,沒有人能奪走我的榮譽。”章月如沉沉地宣誓著,她的目光拋棄了所有人,仰頭盯著那透出月色的穹頂,在那之外,她的神鳥也隨之鳴叫,巨大的響動在鳳凰城的上空回蕩,所有人都被迫聆聽這帶著悲哀的回響。它預示著一場不死不休的爭斗,龐然巨獸在主人的野心驅動下肆意翱翔,叫囂著屬于百鳥之王的絕對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