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隊伍已經行至山頂，帶頭的男人披了張帶著白花的麻布毯子，他突然停下腳步揉了揉眼，身后跟著的人也同時止步。

待近些，他才辨認出前方的事物。

原以為是尊神像，直到發現這是一個活人以后，整只隊伍才立刻紛紛將目光投過去，一瞬間他們就流露出了對其的第一印象。

女人。

因為對方烏黑及腰的長發，還有那半截露在外的白皙胳膊，讓人怎么樣都無法聯想到男子身上。

鳳兮卓然立于那，風不大，但刺骨的冷。

今夜好似有雪，暗沉沉的月光下，草木雖末凋萎，看上去卻有種說不出的冷冽肅殺。

另一邊則是萬一摔下去要半分鐘才能聽到回聲的峭壁懸崖。懸崖下，谷底之外的更遠處，是向各個方向綿延出去的座座山峰。

下了山，往南五十多公里，便是清譚村，而鳳兮的家就在那。

小道消息稱五村的大小事都由啞巴爺和獨眼婆婆主事。

獨眼婆婆全名孔玉，她曾曾祖父是凈明宗的編外弟子，因此生活上也算是過的如魚得水。

孔玉老伴兒走的早，膝下無子，但她平生之好就是領養被丟棄的孩童。

四十年間，整個村子就有三十余人是她收養來的。

而方才隊伍里帶頭的男人正是孔玉收養的第一任長子，可不知為何，如今卻只有他留在孔玉身邊伺候。

村民不管老少，一般都稱呼他為啞巴爺，因為此人天生就不喜說話。

鳳兮將壺有一下沒一下的半拋出去，又收回來，垂著的眼皮下濃密的睫毛在夜色中輕輕顫動著。

啞巴爺見她面生，用手勢招呼著大伙繼續前行，眾人路過女人時，才看清她的全貌。

非富即貴，是她給人的第二印象。

光是儀態神情流露出的氣質就絕非是田間巷弄里能養出的，雖沒睜眼，卻有著與生俱來的桀驁，仿佛萬物，都該臣服于她之下。

孔玉此時不知怎的，左眼皮一直在跳，但也沒多想。

在她眼里，這女娃絕對是個外鄉人，至于為什么那么說，當然是從這身黑色香云紗制成的錦袍來區分的。

這世道，小門小戶也絕對養不出如此美妙絕倫姿色的女娃的。

正當隊伍快要消失在小道上時，鳳兮打了兩聲噴嚏，她抬眸，那修長的眼里露出一對白瞳。

“九鳳，時限已到，該上路了。”

孔玉頓足，聽到這幻靈般的聲音，她神情有些恍惚，以至于身旁的人撞到自己也沒回過神來。

啞巴爺意識到不太對勁，皺眉轉過頭，發現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隊伍后方，他一停下腳，所有人又停止了前行。

大伙不明究竟，紛紛前后來回看。

孔玉不想耽擱去世之人的落葬時辰，上前幾步在啞巴爺耳邊悄悄說了句，后又抬手示意所有人繼續走，自己卻轉身面向女娃。

等隊伍離的足夠遠，她才瞇著眼笑道：“小娃娃，你是何人？方才的話又是何意？”

“你已然心知肚明，又何必讓我挑明！”鳳兮并不打算多說什么。

人心叵測，妖分善惡，好壞她自然是明了的，可孔玉這種案例，屬實少見。

起因，還得從四十年前說起…

五村當年還只是個小村子，全村人口總數僅三十人。

某日子時，鏡上青宵。

一團黑云突兀地涌將過來，鐮刀般的月亮便隱沒其中，間或投下幾縷清輝，把大地分割的斑駁陸離。

夜里的隴山非常寂靜，似乎有什么陰謀隱匿在濃烈的霧氣中。

時不時的陣陣冷風刮過，就連家禽也異常的安靜。

吱嘎！！！

習習涼風，吹散了白晝的殘溫，也刮開了李連順家的篳門。

本就未曾入睡的孔玉被聲音嚇得膽戰心驚，她推了推身旁的男人。

“死鬼，快起來…”

李連順睡得很沉，他只是翻了個身，并未醒。

孔玉又加力推了推，可李連順只是哼唧了聲，還是未醒。她心中焦急萬分，也顧不得其他，用力捶了一下男人的胸膛，罵道：“死鬼，在不起來老娘扒了你的皮！”

她罵完還覺得一陣后怕，緊張的往四周看了看，黑漆漆的，未發現什么異常才安下心來。

李連順被捶的咳了幾聲，迷迷糊糊地起身問：“什么事兒啊？”

孔玉抓著被褥說：“那門，它它它自己開了！”

男人酣睡中被打醒，本就一肚子火氣，又聽到只是門開了這芝麻大點事，怒眸一皺，本想罵罵咧咧，正好對上妻子那汪汪楚楚可憐的眼睛。

他輕嘆一口氣，“哎，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門開了就開了，就咱家這點破玩意兒，誰稀罕惦記...…”

桀桀桀～

話還沒說完，聽到這奇怪聲響，夫妻二人再也躺不住了。

李連順匆匆起身，卻不小心打翻了床頭上的油燈，他整個人也應聲落地。

嘴里謾罵幾句后，他爬過去想將落地的油火熄滅，剛一伸手，手指就碰到了什么。

揉眼看去，一雙暗紅色，破破爛爛的繡花鞋…

床角內的孔玉張著嘴，嗓子眼兒跟卡住了似的，發不出半點聲。

而李連順抬頭的瞬間，只覺得整個屋子都轉動了幾圈。

他的腦袋滾動著，最后停在了床尾處。

“啊啊啊啊啊！！”驚叫聲響徹天際。

孔玉滿是驚懼地看著地上那雙流出血淚的眸子，雙手極力捂住快要無法呼吸的嘴。

站在她面前的是位白發老者，是男是女已經分辨不清，全身暗紅色的布料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污染。

老者的指甲很尖很長，長到足以削下人的腦袋，此刻他正詭異地笑著。

孔玉下嘴唇顫抖不停，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遇到了鬼怪，因此在害怕恐懼之余，還是保留了一絲絲理智。

“妖，妖孽，你看清楚這是何物！”

見女人抖著手摸出枕頭下的東西，白發老者微瞇渾濁的雙眼突然睜大，發白的唇微微動了動，“降魔杵！”

相傳滅魂降魔杵是連神的元神都能摧毀的寶器，但凡人沒有仙靈之力，使用過程中也會遭到嚴重的反噬。

孔玉錯以為老者有了幾分膽怯，便挺起胸膛，死死握住手中的救命稻草。

“算你有幾分眼力，既知道此物，閣下還不速速退下？”

原以為此人會就此離開，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邪僻怖人的媚聲。

“哈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本尊苦苦尋此物百年，卻不想竟出現在此地。”

“造化，真是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