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單位注意，各單位注意，5002號實驗樣品已離開實驗間，請各單位立即將其帶回！請各單位立即將其帶回......”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懷斯看著去尋找目標的人們在暴雨滂沱中亂成一團，微微晃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紅酒杯。在他的身后，一個穿黑西裝的男子快速向他沖來。

“砰—”一聲巨響，懷斯瞬間被男人壓制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手里紅酒傾倒在植絨地毯上，酒水與血液在玻璃渣子中混合在一起。

“是你放走了5002號？”西裝男高聲質問著，聲音帶著一點沙啞。他的手臂上被懷斯用紅酒杯子扎出了一個血洞，有兩英寸深。

這本應該很痛，但他卻用受傷的手臂死死禁錮著懷斯的脖領，仿佛一只受傷的獵豹掐住他最后的食物。

“安特魯厄，他是我的實驗品，我有權放他走?！睉阉剐χ?，松開了拿玻璃碎片的手?！澳憧晒懿涣诉@個?！?/p>

安特魯厄眼睛有些發紅，手臂將懷斯勒的更緊，懷斯感到一陣窒息。

上面的人馬上就會下來，到時候調查清楚，他們兩個誰也跑不了。

寂靜的沉默壓抑在房間中，窗戶外的雨水開始夾雜著雪花吹打在十二月的寒風里。

*

我叫5002，從我有記憶起就被人叫做這個名字。我的第一研究員叫彭德-懷斯，他就是這么稱呼我的。

有一點我可以很肯定，就是當我第一次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很震驚。我猜這可能不在他的原本預期范圍內。

我一共在實驗室呆了五年，這五年里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人類。

從第四年開始我學會說話，第四年六個月的時候，我對外表現出我具有自我意識，也就是和彭德-懷斯交流。

在那之后，他說我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那樣缺乏對這個世界的基本認知。我告訴他我和他的看法一樣，他表現得很驚訝，我那時不夠了解人類，并不能明白為什么。

他教我怎么說人類的其它語言，比如拉丁文和藏語。我學得很快，他教的很好，我們在一起度過的時光很愉快，但也很短暫。他告訴我有自我意識的智慧生命體不應該被作為實驗對象，這違反了他對人類社會倫理的認知，于是他決定要幫助我逃跑。

我們計劃了很久，首先需要干擾屏蔽攝像監控系統，這點懷斯很容易就做到了，畢竟他是這方面的專家。其次我們規劃了幾條逃跑路線，并且盡量注意避免走主干道這種平時人流量多的地方，最后竟然一共總結了86種，還是挺多的；因為我具有一切人類的生理需求，所以我也需要準備食物和水以及保暖的衣物，以抵御嚴寒，為此懷斯不得不拿出所有個人物資；他還告訴我出了試驗基地就一直往南走，那邊比較溫暖，并且應該是我原本的故鄉。

我問他什么是故鄉，他噎了一聲，沒有立刻回答我。

經過了很久一段時間，久到，我以為他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有一天他突然拉住我，要給我講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是這樣子的：有一個小男孩，在一個荒蕪的星球上生活了很久，這里只有一朵玫瑰和永遠也鏟不完的猴面包樹。后來小男孩去旅行，走過了很多很多個星球，遇見了各種各樣的人，還來到了一個比他原本的星球要大得多的星球，這里有數不清的玫瑰花，但沒有一朵是他曾精心照料的、會和他撒嬌的那一朵；這里也有很多猴面包樹，但也沒有一個需要他來鏟除，因為這個星球太大了猴面包樹不會讓這個星球完蛋，所以可以隨便生長。他在這里非常想念自己的玫瑰，甚至想念自己以前很苦惱的猴面包樹樹苗。于是在經歷了很多事情之后，小男孩最終還是決定回到了那個荒蕪的星球。

他真的不太會講故事，我這樣想，也這樣和他說了，我以為他可能會瞪我一眼，但是他只是笑了笑，臉頰微微紅了，笑得竟然有一些靦腆。從那一刻開始，我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或許人類的理智是建立在情感基礎上的，這真是人類的一個奇妙特質。

我問他：“所以故鄉就是，無論你走到哪里，走得多遠，最終都會想要回到的地方，對嗎？”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著回答我說：是的。

從那天開始，我們就加快了計劃準備的速度。因為一個職工在基地能領到的物資太少，不足以滿足我們計劃里所需要的，所以懷斯又找了另一個人加入我們，安特魯厄-德洛斯桑托斯。但是我對這個人是否知道我們的全部計劃表示嚴重懷疑。他在見到我之后只是對懷斯的研究成果很驚訝，并表示十分為他開心。懷斯說我體質虛弱需要大量的營養物質補充，一時半會兒的申請不下來，需要請他幫忙。而安特魯厄自己也沒有足夠的物資，但他可以調動別人的，那時正好有一個后勤人員被調了崗，他的物資都還在倉庫等待領取。

這讓我們計劃的準備進度直接完成。

真的是要感謝德洛斯桑托斯先生，為此懷斯還特意為他做了頓意式晚餐。我想在那之后他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在一個漆黑的午夜，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的時候，懷斯親自為我打開了他自己設置的實驗室密碼，我開始踏上這漫長的逃亡之路。

臨走之前，懷斯先生告訴我，我的大腦可以和電子計算器連接在一起，但是因為目前軍用大型計算器技術還不夠發達，暫時還沒有能讓我長時間連接的計算服務器；如果硬是要長時間鏈接，就會容易引起所在地區的根服務器全面癱瘓。這會帶來很可怕的后果。

依靠提前規劃的多種路線，我成功地活著離開了試驗基地，卻差點死在了十二月的極寒里。

*

衛星系統告訴我，我離開試驗基地已經一千多公里了，水和糧食基本都已經吃完；此時保持意識的清醒對我來說都已經相當困難，但我還是堅持硬撐著向南又走了一個星期，直到體力完全透支，每走一步都仿佛是在與死神共舞。在最后的時刻，我感到兩腿一軟，隨后身體就像是房頂上積壓了許久的雪花終于承受不住重力脫落，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當我再醒過來的時候，驚喜地發現自己正躺在保爾特人的氈房里，一個保爾特的姑娘端了一碗熱奶酒給我。我是第一次喝酒，以前只見過懷斯和一群北俄人喝過伏特加，所以也沒多想就喝了，誰知道我一喝就吐，把那個保爾特姑娘嚇了一大跳，我也嚇了一跳——才知道可能我是喝不了酒的。

我開始和保爾特人在一起生活，這是一段純粹的日子，只有羊群和牧羊人，最大也不過是多條雪橇犬。

后來，羊群中突然爆發了一種疾病，我們養的羊一個接一個地死去，身邊的薩滿巫醫卻對此束手無策。事情發展到后來，族群里甚至開始出現了畜傳人的現象，我身邊的人也開始發生病癥。因為醫療資源匱乏，保爾特人只好放棄原來的游牧生活，來到基礎設施齊全的大城市過現代生活。

我不能跟他們一起走，他們要去的保爾特人聚集地區里很可能會有我逃出的那個試驗基地的人，我絕對不能去那里。

于是決定我和娜仁（給我端奶酒的姑娘）告別，繼續向南走，不管前方的路有多遙遠，不管有多艱難我都會一直走下去。

因為我只有這一個目標，所以只好拼盡全力。

1956年三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