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20分鐘后,停尸間的門被推開了。
老張推著一具擔架床緩緩從里面走了出來,躺在擔架上的已是穿戴整齊西服的陸老先生。
這時,我才發現原來陸老先生竟然有六尺身長。雖然陸老先生已年近90,但是我還是看得出來,他年輕時候一定氣宇軒昂,儀表不凡,肯定收獲了不少的迷妹。
這也讓我不禁感到疑惑,他在世時究竟是如何落得孤家寡人的境地?
老張這時對我比了一個“跟我來”的手勢,示意我跟在他的身后。我們走過一小段路之后,便來到了另一扇門前,老張示意我繞到擔架前把門推開,并用手頂著,好讓他方便推著擔架通過。
推開門后是一片空曠的院子和一間鐵皮屋。環境可以說是相當的簡陋,鐵皮屋的中央有一道不銹鋼門,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火化爐,屋頂上還有幾根煙囪。鐵皮屋外是一個開放式的庭院,院子里擺滿了雜物。
這場景讓我頗為觸動及震撼!
生命的最后一站,不過如此。
或許活在當下,去努力感受,體驗和積極實現自我,才能讓這一切(生命)變得有意義。除此以外,生命的盡頭,不過是塵土和灰燼。
雖然我和這位陸老先生素未謀面,也總算見證他來過這世上的痕跡。
盡管這一切源于一場惡作劇!
老張這時候把擔架推到了一條長直的輸送臺前。只見他奮力地把陸老先生的遺體挪到輸送臺上。挪放好后,再次為他做最后的整理。
我耐心地站在旁邊默默地注視著老張為陸老先生所做的一切。
火葬場此刻很安靜,午后微微的涼風一陣陣吹來,陸老先生的遺體就這樣靜靜地躺在輸送臺上,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別。
周圍也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偶爾不遠處還傳來陣陣蟲鳴。陸老先生在天之靈,應該也會喜歡這種告別的氛圍。正如老張所形容,低調是他一貫的作風。
老張這時突然轉頭問道:“后生仔,你要不要跟祥叔說幾句話,好讓他安心上路。”
說實話,我與陸老先生根本不熟!出于禮貌,盡管一百個不情愿,我還是點了點頭,硬著頭皮來到祥叔的遺體前,微微俯下身子,對著陸老先生的耳邊道:
“陸老先生,您一路走好!”
我說完以后,老張也俯身向前對著陸老先生說道:
“祥叔,禰有福咯,有后生來為禰送終!我們感謝禰這幾十年來為我們這個鎮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今生有緣!禰安心上路咯,不要回頭,下輩子我們有緣再見!”
老張說完,最后再向我確認:“還有什么想對他說的嗎?”
我趕緊搖搖頭。
老張沉默了一會兒后,便道:“那我現在就送祥叔去火化了。”
我點了點頭:“好的。”
老張接下來便按下了輸送帶上的一個鈕,前方的不銹鋼門也隨之升起,祥叔的遺體便緩緩地送入前方的火化爐中,當遺體便被送入爐子的中心后,不銹鋼門也再次落了下來。
當門落下之際,便是所謂的天人永隔。
“祥叔”這個名字,日后若不再被提起,也不會有他存在過的證明。
這時,老張突然對我扔下一句“我去后邊看看機器的情況”,便不再從操作室里出來。
他雖然嘴上不說,我還是看得出來他對陸老先生正在火化的遺體還是有些不舍,畢竟在這個鎮子上,彼此間的關系還是非常緊密的。
我也只好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等待。看了看墻上的鐘,顯示下午3點。
在等待祥叔遺體火化的過程中,我不停地盤算著,是否繼續前往咆哮崖把那個惡作劇的家伙給揪出來!
畢竟人家可是“主動”約了我酉時見!
不知不覺間,我竟然在椅子上睡了一會兒。不曉得過了多久,在半睡半醒間,我好像聽見了機器停止操作的聲音,人也跟著醒了過來。
也許還沒從剛才的睡意中緩過神來,我繼續坐在椅子上佝僂著背,發呆了好一會兒。
突然,操作室的門“咔”的一聲,嚇了我一跳。這時,只見老張從操作室里走了出來,手里還捧著一個高約30公分的白色陶罐。
我很快便意識到那是祥叔的骨灰壇,連忙站起來表示尊重。
老張這時開口對我說道:“后生仔,這是祥叔的骨灰,祥叔在這里沒有后人,也沒有親人。既然你和他有緣,我就把他的骨灰交給你。你就看著辦吧,給他找個寺廟供奉或是撒入海里也行。”
“不不不,我與陸老先生非親非故,絕不能拿,不能拿!”
我一聽,嚇得趕緊擺了擺手,心里泛起一陣疙瘩,畢竟這是一個骨灰壇啊!
“唉,后生仔,你從市里特意趕來找他,又愿意為他出這安葬費,算得上是有緣分啊。”
老張嘆了口氣,接著又神色復雜地說道:“不瞞你說,在我們鎮里要為他找個安葬的地方可不容易。這里的人幾乎都是安葬在自家家族墓地,可祥叔是外地人,既沒有親人,也沒有家族墓地可以歸屬,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現在……”
老張的話讓我的心頭一震,也讓我更加理解他和蓮姐為何如此迫切地希望我這個外地人出面為祥叔的后事操辦。
想到這里,我深吸了一口氣,將糾結和畏懼埋在心底。就當作是送佛送到西吧,也或許是出于對一個孤寡老人的憐憫。盡管對這種陌生習俗心存疑惑,我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接過了陸老先生的骨灰壇。
那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涌上心頭。這個曾經身高六尺的陸老先生,如今竟然化作了這么一個小小的壇子。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骨灰壇,感覺到它沉甸甸的重量,而這重量,仿佛不只是物質的,更是一段陌生的命運,被硬生生地交到了我的手里。我盤算著,一旦回到市里,便立刻尋一座寺廟安置骨灰,畢竟,我實在不愿將陸老先生的骨灰帶回家。
這時,老張突像是想起了什么,對我說道:“對了,祥叔還有一些遺物,我去辦公室里取一下,轉交給你,你先到車上等我。”
回了一句“好”后,我便捧著陸老先生的骨灰壇轉身回到之前來時的大廳,車子就停靠在大廳的正前方。
在車內固定好骨灰壇后,我便坐到了駕駛座上安靜地等著老張。
不一會兒,只見老張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的盒子和一團用手帕裹著的東西朝我走過來。
我趕緊把車窗降下來,伸手接過。
老張俯下身子隔著車窗對我說:“祥叔走的時候,只留下這一副老花眼鏡,他就放在這個黑色的盒子里,另外還有一個...”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手帕道:“一個玉扳指。”
只見手帕里靜靜躺著一只色澤溫潤的黃玉扳指。然而,當我將它翻轉過來時,卻發現玉扳指中央豎著一道顯眼的黑色條紋,硬生生將玉的瑩潤美感一分為二。這道裂紋突兀得令人惋惜,仿佛破壞了整件玉器的完整與韻味。
老張見我盯著玉扳指看,神色微微一緊,隨即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道:“醫院的護士和我提起過,祥叔去世的時候,這枚玉扳指就握在他手里,怎么都不肯松開,看來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我點了點頭,接過手帕和扳指,鄭重地將它們放在手心,目光堅定地對老張說道:“您放心,這兩件遺物我一定會好好保管。若將來找到陸老先生的親人,我一定親手轉交給他們。”
老張聽后點了點頭。突然,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道:
“后生仔,你現在是要去咆哮崖嗎?咆哮崖就在醫院后面的一條路上,開車過去也就二十分鐘的路程。”
“哦”我輕聲回了一句,心里還在猶豫下一步該怎么做。
說到這里,他的表情微微一頓,像回憶起了什么,接著說道:“說起咆哮崖,我倒是想起了祥叔生前的一件往事。我記得有好幾次,都在咆哮崖頂上的那座小亭子里碰見過他。他總是一個人坐在那里,遠遠地眺望著山景。”
老張稍作停頓,語氣中透著幾分感慨:“不過與其說他是在看風景,不如說更像是在等人。至于他等的是誰,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問了他到底在等誰。可他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什么話都沒說,就像那是個不能說的秘密似的。”
聽后,我“哦”了一聲,只當作是陸老先生生前的一段軼事,畢竟他已離開了人世。
原本我并不打算在厚壁鎮繼續逗留,打算立即驅車回市里處理祥叔的骨灰。然而,卻在啟動車子的那一剎那,那股被騙后的怒火依舊在我心中翻涌,久久無法平息。
最后,我還是決定去咆哮崖“看”一眼。
在與老張再三確認了方向后,我系好安全帶,向他揮了揮手,便發動了車,朝著咆哮崖駛去。
看著那棟漸行漸遠的灰色矮房,后座上多了一樣原本不屬于這次行程的骨灰壇,我的心里不禁泛起幾分寒意。
我瞥了一眼時間,正好顯示下午4時30分,距離進入酉時還有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