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婆婆無奈道：“姑娘你來的時怕也是看到了門口的情況，這里已經不適合我們住了?！?/p>
祝朝雨是個聰明人，有些情況不用老婆婆明說，她多少能猜到些。
“婆婆，要不然您搬去婦幼堂吧，官府不會不管你們的。
據我所知，陸大人已經著手解救婦幼堂里女子生計問題，在那里也不用擔心被欺負。”
老婆婆搖頭，“祝姑娘，謝謝你的關心，只是我們不打算去那里？”
“可是你們能去哪里呢？”
一個眼睛看不見的老人，和一個年紀幼小的姑娘。
不管去那里都難以讓人放心。
“姑娘，你沒去過婦幼堂吧？”
“沒?！弊３険u頭
“沒去過就算了，其實我們祖孫兩個并非華縣人，不過是一路乞討到了這里落腳。
只要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到了哪里都是活?！?/p>
老婆婆去意已定，祝朝雨不好多勸。
“真的決定好了要走嗎？”
“是，我不怕外頭那些人閑言碎語，他們扔過來的爛菜葉子我也能受住
可人心險惡，我沒想到前日他們敢當眾拉住我孫女的手不放?！?/p>
“婆婆。”妞妞靠在老婆婆懷里，二人相互依偎。
“人心的惡是會不斷往上漲的，我不能等到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再后悔，我一定要帶著她離開，離開了這里，她能重新活。”
老婆婆摸上孫女的臉，流下兩行清淚。
祝朝雨只覺得胸口被堵住，一腔怒氣無處發泄。
眼前的女孩能從春風樓里安然脫身多么不易，還要受到那些渣碎的威脅。
“婆婆，我送你們?！?/p>
祝朝雨一只手將最大的那個包裹背在背上，另一只手拉住老婆婆。
“姑娘，你這是？”
“婆婆，或許我幫不了你們什么，但至少我能護送你們平安到碼頭?！?/p>
“謝謝了，好孩子。”
老婆婆的眼中閃著淚花，從她好不容易帶著孫女回到這里以后，已經很久沒感受到人心的溫暖。
祝朝雨扶著瞎眼婆婆走在前面，小姑娘拽著婆婆的衣角緊緊跟在后頭。
剛出門，祝朝雨就看見那機關小混混伸著腦袋往這邊張望。
觸及到她的眼神，那群人趕緊又退了回去。
“怎么了？”
突然停下不走，老婆婆疑問出聲。
“沒事?！?/p>
嚇退眾人，祝朝雨扶著人往外走：“前面路不平，您慢些?！?/p>
“好?！?/p>
有祝朝雨在，平日里欺負孤兒弱小的人并不敢冒頭，躲在門框后看著。
三人一路直達碼頭。
碼頭上，人聲鼎沸。
祝朝雨問：“婆婆，你們打算去往何處？”
“不知道，且走到哪里算哪里，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好好活?！?/p>
瞎眼婆婆將孫女摟進懷里，兩人依偎。
祝朝雨心里很不是滋味。
“婆婆，如果您沒有想去的地方，不妨去豐縣，在那里，像你們這樣的孤寡婦幼，官府每個月都會有補貼救濟，不多，至少能生存下去。
雖是要順著這江流逆行而上，但翻越過風浪，便是嶄新的生活?！?/p>
“姑娘，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難為你還為我們想著去路。”
“婆婆，不過舉手之勞。”
“我老婆婆不是那不領情的人，姑娘給我的指的活路怕是您的故土吧。
我若是您，萬萬不會擔著這份風險去幫兩個陌生人，我沒什么能報答您，只能給您一個承諾?！?/p>
“妞妞，你過來。”老婆婆喚著她的孫女。
“婆婆?！?/p>
老婆婆摸索著，皺橫交錯的大手蒙住孫女的眼睛。
“你記住，從今以后，忘記恩人的模樣，就是日后面對面也要當做從未見過。”
“妞妞知道了?！?/p>
小姑娘很聽話，沒有反抗，乖巧回應。
啪！
“聲音太小了，大聲說，記住了嗎？”
“婆婆！”老婆婆一巴掌來的突然，祝朝雨阻止不及。
“記住了！”妞妞大聲回應。
祝朝雨道：“婆婆，您這又是何必？”
“姑娘，老婆子眼瞎但心不瞎，像我們這樣貧苦人家日后怕是沒幫上姑娘的地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給姑娘帶去麻煩?！?/p>
“婆婆，您的好意我明白，就此別過，萬望珍重?！?/p>
祝朝雨看著二人上了船，一直到她轉身離開，都看到婆婆沒松開那只手，一直緊緊捂著。
親自送二人離開，說不難過是假的。
可離開或許對她們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也許一開始，那個午后，老婆婆拉著她的手跟她說不要將華縣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的時候，她便已經猜到了今日要面對的處境，做好了離開的打算。
之所以日后不讓妞妞與她相識，怕是會露出端倪，被人刨根問底，害了她的清白。
老婆婆思慮如此周全，祝朝雨心中愈發不是滋味。
這樣的好人，為什么偏偏要受到這么多的苦難？
回去路上，回想著祖孫二人的處境，祝朝雨心中久久不得安寧，臨時掉頭，去了婦幼堂。
婦幼堂是用來安置無家可歸的婦女和孩子，地方簡陋，但總歸能遮風擋雨。
剛進婦幼堂，祝朝雨就看到西北角落的屋前擠滿了人，其他人都在往那里趕，似乎發生了什么事情。
“嗚嗚嗚，萍萍姐姐，你這么就那么想不開??！”
“真可憐，看樣子是昨天晚上吊死的吧?！?/p>
“想死死哪里不行，非要吊死在屋里，晦氣?！?/p>
“萍萍姐姐都死了，你這人嘴怎么那么惡毒?！币粋€哭得眼睛紅腫的小姑娘朝剛才出言的婦人控訴道。
“我又沒說錯，她不想活，那其他人還想活呢，你當誰都跟她似的，不過聽了兩句無關痛癢的閑話，連命都不要了?！?/p>
“不是的，萍萍姐姐是因為收到了家里的來信，一時想不開，才會……”
眾人唏噓不已。
“人死如燈滅，放在這里也不是個事，抬出去埋了吧，希望她來生能投個好胎。”
一個年長的老婦人拿了一塊白布過來蓋上，給死去之人留了最后的尊嚴。
祝朝雨站在一旁，不過幾個喘息的功夫就目睹一條鮮活生命的逝去。
“這是第幾個了？”
“誰知道，這么晦氣的事情還去數？”
“自從這些人被送過來后，婦幼堂的草席都快不夠用了，以前雖說也有那些過不下去的尋死，可哪有這段時日多?！?/p>
“別說了，本就沒剩多少人了。”
人群散去，唯獨斷續的嗚咽聲還提醒著人們剛才發生的事情。
“咦，姑娘，你不是我們婦幼堂的人吧？”
一人注意到站立在庭院中，格外突出的祝朝雨。
“來找人的？”婦人問。
“是，有一位相識的人在這里，可我來時沒看到她。”
“哦，那估計是走了吧，官府一下子送了那么多人過來，大家都嚷嚷著屋子不夠住，結果呢，沒兩天就走了一半?！?/p>
“她們是被親人接回家去了嗎？”
婦人苦笑道：“若真是如此便好了，除了一兩個家離得太遠，來了此處后才被接走的，其他人不過是各謀生路去了。
可進過青樓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出路，不過是……”婦人搖著頭，不愿意繼續說下去。
“你看剛剛被抬走的那個，多么好的姑娘，來的時候還幫院子里的人照看孩子，等著家里人來接。
可惜啊，最后卻只等來了書信。
天殺的，不愿意將人接回去便罷了，信中還讓她一死保名節。
名節哪有命重要，那姑娘白日里看似被大伙勸住了，誰想心里藏著念頭，她是徹底失望了啊。”
“都是命，她自己的心死了，咱們也幫不了她?！绷硪粙D人道。
“對了，姑娘，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芙蓉?！?/p>
“是誰要找芙蓉？”
一道女聲插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