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子彧上班的地方回來的時候，在火車上我們分坐在列車的頭和尾巴，那邊下午陽光照在臉上很刺眼我看著車窗呆呆的看著今漸行漸遠的村落，山丘，還有那匆匆忙忙的路人。

我發一條抖音，借用《完美世界》柳媽對荒說的那句話：“生在這一世，你比誰都要苦都要難，注定要一個人獨斷萬古。”

可是，你看我比荒還苦還要難，荒有柳媽，有師傅，有兄弟，我什么都沒有，現在只剩下我自己。

三月底我懷著最后的希望孤身一人去了BJ，去協和醫院找最后的希望。我希望是誤診是錯誤的信息，直到27號早上出現在那個特殊的科室，那個特殊的門診。

“您好，我就想問問這個病如果是真的確診了，能治好嗎？”

小小的辦公室里，問出這句話是我當時最后的倔強。

“既成事實，你要有一個好的心態接受和面對，你的人生路還很長，就目前的醫療條件，沒有特效藥物，也沒有辦法治愈。”

那個領域最權威的教授，關上了我所有的希望，沒有想象中的難過，沒有哭泣，道謝轉身走出診室，手上的那張紙片輕的不能再輕，可是那天，它卻似有千斤的重量壓的我喘不上氣，無法以正常的速率行走。

走廊的盡頭就是出口，那里有光，走廊兩邊的椅子上坐著很多人，有小孩，有老人，有婦人，我看不清他們的臉，看不清他們的表情，我只知道他們都在看我。

那天下午一定是我此生最狼狽的一天，幾十米的走廊我像是走了半生，走了好幾年，一直走到盡頭，左轉然后消失在那些人的視線里，所有的患者里邊我不是最小的，但也是很年輕的那一個。

醫院外，院子里，我看著手機，打開跟你的對話框，編輯，刪除，又編輯，又刪除。沒人知道，風吹在臉上，有個人坐在北京協和醫院的地上哭的像個孩子。

我那位叔叔從醫幾十載，一年大大小小的手術要做近兩百臺，那天他帶我去吃飯的時候跟我說

“十一，對不起，叔叔救了很多人，唯獨救不了你。”

最后我也只是發了一條抖音。

“京城的面很難吃，風有些大，大的迷了眼。”

自那天以后，我走完了這一生最好走的路，也見完了這一生的很多人。

我之前的書，我寫過很多人，寫過山，寫過水，唯獨不敢寫自己，現在大概是時候了，我害怕某一天的早晨會永遠的睡去，再也不會醒來，害怕某天夜里，會在睡夢中說再見，如果夢里有你，那么應該不會很痛苦。

可是，我該如何來寫我自己呢？寫我懵懂的二十歲，寫我一事無成的三十歲，還是寫現在的我，現在這個只剩下軀殼的肉身的我。

生于農耕之家，家中三代貧農成份，爺爺那年代貧農的地位應該是很高的，父親那輩上學是可以改變命運的，奈何家境貧寒爺爺并沒有讓他的兒子去讀大學，那至于我呢，上學，一直在上學，九歲開始住校，到大學畢業我十八年的青春歲月有三分之二是在學校度過的。回首再看，好像也不是很差，有體面的工作他們都羨慕的工作，央企，石油，這些字眼合在一起就是一個大事件，畢竟貧窮的小山村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

那時候的我，應該是父母親眼中的驕傲吧，只是那時候的我從惹了很多的禍事，十六歲就接受了第一次手術，那個暑假在病床上度過，伴隨著那本《平凡的世界》一個很小的手術，右腿皮下囊腫切割，用現在醫生的話說，那時候其實已經是跡象了，只是小小的縣城又有誰知道呢。

再寫什么呢，再寫六年前的我獨自一人去醫院，一個人子簽字做鼻子上的手術，寫那個春天在醫院，我用輸液空著的左手，看著送來的外賣，戴著手套吃著手抓飯？

還是寫去年冬天，我被路人打醫院的急救電話送去搶救室，醫生不知道這個病人的家屬是誰，住在哪里，有沒有過往的病史，冷冰冰的搶救室，只有機器的嘀嗒聲。

還是寫，這段時間我花光所有的積蓄，最后的最后，得到了一張上邊寫著，無法治愈，無藥可吃的確診單。

我所有的堅強在BJ，在協和醫院被擊的粉碎，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堅強，就像很久之前我寫，生死大事面前，人其實都是害怕的，是來不及思考的，那些雜亂的，那些過去胡思亂想的事情，在那一瞬間，相互交錯，相互擁擠，彼此侵占，最后的最后都會化為一滴最無助的眼淚，在風中搖搖欲墜，最后在重力的作用下極速下落。

我是不幸的又是幸福的，過去的三十年我做了很多人沒有做過的事情，見了很多人，去了很多地方。我愛的人她至少是愛我的，想你，念你，成了現在唯一支撐我的事情。

BJ的雍和宮，香港的黃大仙，我燃三柱清香，向神明許愿，愿我的愛人在余生，在我走后，能永遠開心快樂，平安順遂。愿我的父母能夠安享晚年，兒子不孝，恐怕不能在床前敬孝了。

我羨慕你身邊的風，它們可以觸摸到可以聽到，可以看到。而我，我只能走到這里了。

BJ回長安的飛機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天那個午后，見你的那天，你穿著那件很好看衣服，就在那里那么看著我，你的笑容此生都不會忘記。夢里哭著醒來，親愛的我再也不能那么任性的去找你了，再也不能去看你了。

原來難過到極致的時候，是發不出聲音的，只有無聲的哽咽，會失語，會失去味覺甚至失去視覺，兩個月我已經形如枯槁，瘦了十五斤，我斷了所有的聯系。

整夜整夜的失眠，做夢，只有在夢里我才能見到你，見到那個讓我魂夢牽繞的愛人，雙腿已經在向我警告，我知道我的病情又重了一些，有些偶發的時候，我已經沒有辦法正常行走。

那天跟子彧在一起的那樣的情況越發的頻繁，一杯水我都拿不起來，吃飯的時候一雙筷子我都握不住了，同事問我。

“十一，你是怎么了？最近感覺不太對勁呢，筷子怎么都掉了。”

“沒事，最近有點累，今天的飯菜有點不合胃口。”

每次她們問我的時候，我便這么回答。

“不是啊，十一，這不咱們一直吃的店嘛，老板也沒換廚師，我們吃著還是原來的味道啊。”

是啊，同樣的店，同樣的味道，同樣的人，只是，我，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我。

我最后的任性，大概就是太想你，太想你了，去了你的城市，去了你在的地方，在那個街道獨自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明知道你不在，我還是去了。

我看到了那條十字路口，那個有一座天橋的十字路口，去地鐵站的路邊有很多攤位，他們家的飯菜看著很香。

這一生再最后一次走一走你走過的路，我羨慕那些路人，羨慕那里的風，他們都有概率能碰到你，風里有你的味道。

再最后去了一次那個海邊，我一直向往大海，在那個海邊，回憶起第一次去的時候，你跟我說的話，給我買票讓我去那里玩，一切都像是在昨天，那個海灘邊往眺望塔去的地方已經被圍了起來，那天下午我在海邊呆呆的坐了很久，很久。

又去了一次那個商場，吃了最后一碗老家的美食，那是第一次去的時候，你特意為我找到的餐廳，還是那個味道，甚至我在吃飯的時候，看著所有的人，認認真真的找尋看有沒有我熟悉的身影。

在那個咖啡廳發呆的時候，被他們改簽了機票，把我一個人丟在了城市的角落，最后的最后，我孤身一人去了，曾經說要跟你一起去的澳門。

再見了，我的愛人，我要提前跟你道別了，所有的痛苦就讓我一人承擔就好，我那么愛你。

最后的希望幻滅的時候，我知道我該面對現實了，我會在天上守護著你，變成那顆星星。遇見你的那天開始，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份愛情。

“可是，你不會懂，從你說愛我以后，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以后的以后。

“我會變成童話里，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至此，我三十二年的人生已經沒有遺憾，答卷及格。

我的手已經跟不上大腦的指令，我會選擇提前交卷，愛你們。我的兄弟虎子會替我照看好我的父母，今天從醫院回來，所有的積蓄已經全部花光，我沒有孩子，沒有妻子，這樣也就不會再有人會難過，悲傷。

好愛這個世界，好愛你，好愛好愛....

我會賣掉我的吉他，去流浪，去乞討，去遠方。

2025年5月8日洛十一，書于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