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云淡風高。
小野蹲在田埂上數第三十七只白鷺時,阿嬌的竹籃撞在他后背。“看啥呢,露水打濕褲腳都不知道。”她的聲音混著野菊香飄過來,竹籃里新摘的秋葵沾著晨霧,碧綠水嫩。
小野慌忙站起來,布鞋后跟沾著半塊泥。“在看它們往哪兒飛,”他指著白鷺遠去的方向,“聽說山那邊修了水庫,說不定要搬去那兒。”阿嬌嗤地笑出聲,彎腰幫他拍掉褲腿上的草屑:“白鷺才不搬家,倒是你,爹催了三回,稻種還沒浸呢。”
兩人沿著田埂往村里走。阿嬌的麻花辮甩在背后,發梢系著紅布條——那是去年小野從鎮上供銷社換來的,說是給她扎菜籃子用,結果被她偷偷系在了頭發上。
“昨兒見你娘在曬谷場翻棉絮,”小野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是不是要給你做新棉襖了?”阿嬌臉一熱,把竹籃往身后藏了藏:“是給阿弟做的。對了,你家那只老母雞,今早又把蛋下到我家柴房了。”
小野撓撓頭。那只蘆花雞是開春時從集市上淘來的,總愛溜達到阿嬌家院子,大概是聞著她家腌菜壇子的香味。“明兒我用竹籬笆圍起來。”他說。阿嬌卻搖搖頭:“不用,我娘說多攢幾個,等中秋給你做茶葉蛋。”
走到曬谷場時,王阿婆正在槐樹下納鞋底。“小野,阿嬌,”她抬眼笑,“去后山摘酸棗不?前兒見紅透了一片。”阿嬌眼睛亮起來,小野已經扛起墻角的竹鉤:“現在就去?”
穿過竹林時,露水打濕了褲腳。阿嬌走得急,被樹根絆了一下,小野伸手扶住她,指尖觸到她溫熱的手腕,像被火燙了似的縮回來。兩人都沒說話,只聽見竹葉沙沙響,還有遠處稻田里的蛙鳴。
酸棗樹長在陡坡上,小野爬上樹搖晃枝椏,紅瑪瑙似的果子簌簌往下掉。阿嬌提著竹籃在底下撿,時不時抬頭看他。陽光穿過葉隙落在他黝黑的臉上,汗珠順著下頜線滑進衣領里。
“夠了夠了,”阿嬌喊,“再摘就裝不下了。”小野從樹上跳下來,褲腿劃了道口子。阿嬌立刻從圍裙兜里掏出針線——那是她總隨身帶著的,說是防備菜籃子漏了好補。
她蹲下來幫他縫褲腳,頭發垂下來遮住半張臉。小野盯著她專注的眉眼,忽然說:“等秋收完,我去學開拖拉機。”阿嬌手一頓,抬頭看他:“去哪兒學?”“鎮上農機站,李師傅說愿意教我。”小野望著遠處的稻田,“學會了,就能幫村里人拉糧食,不用再靠人力推獨輪車了。”
阿嬌把最后一針線拉緊,打了個結:“那挺好。”她把竹籃遞給他,里面的酸棗晃出甜香,“等你學會了,帶我去鎮上看電影唄?聽說新到了《地道戰》的片子。”
小野接過竹籃,重得像裝著一整個秋天。他用力點頭,看見阿嬌發梢的紅布條在風里輕輕飄,像極了田埂上最艷的那朵野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