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練露得了一本游記,其字如錐畫沙,頗有前朝大書法家郁相風骨,內容多是風景名勝、各地美食。在其中一篇的末尾,記載了郁相辭官回鄉,途中遇到一片大澤,在澤邊的山壁上題了一首詩,還附了一張簡易地圖。
是日,天漸明,練露帶上小廝出發出城尋找前朝書法家遺跡,行到城外二三十里處,日頭漸盛。
“少爺,你確定是走這條路嗎?你看咱們走了這么久,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練露正閉目養神,聞言道:“地圖上說再走五里地,路邊有個茶棚。你注意瞧著,有茶棚就說明咱們沒走錯”
“地圖上說的有茶棚都是什么時候的事了?少爺,你熱不熱?”
練露睜眼一看,正見侍墨帶著滿臉的汗扭頭看他,胸前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于是坐到車前拿過韁繩和鞭子道:“我歇好了,換我來吧。”
行過五六里路,只見大道旁的樹下有一個茅草搭的小院,門前擺著石凳桌椅,練露把馬車停在路邊,招呼侍墨下車,走近一看,院中有個老翁在招呼客人
“店家,你這里有些什么茶水點心”侍墨找了個樹蔭下的桌子,邊掏出扇子給練露扇風邊叫住老翁。
“茶水只有這山上產的野茶,用山泉水泡的,點心有早上剛做的豆腐腦,放在井中浸著,冰冰涼涼的”老翁提著茶壺過來揭開壺蓋給兩人看了看,一揭開便有一股異香撲鼻,茶湯是透亮的淡綠色。“剛出爐的茶饅頭也有”
“那就各來兩份吧”侍墨付了錢,老翁拿出一個壺倒上茶湯,又回身去屋里叫了個小童端了豆腐腦和饅頭來放到桌上。
豆腐腦冰涼嫩滑,上面淋的野菜澆頭鮮香爽口,帶著井水的清甜,茶饅頭看樣子是用碎茶磨粉摻在面粉里做的,和茶湯一樣有一股異香。
侍墨唏哩呼嚕兩口喝掉豆腐腦,拿起饅頭一口啃掉半個,“店家,傳言前朝郁相經過此處,在這附近留下了墨寶,有這回事嗎?”
老翁正在旁邊擦桌子,“是有這么回事,當時郁相還在我家喝過茶,那時候我都還是個小孩呢。”
“那這墨寶如今在何處?”
“不在這附近,還得往前走,我知道一條近路,你倆順著前面的石板路過去,看見一個涼亭就到了,那字就刻在涼亭旁邊的山壁上。”
老翁的說法和地圖上基本一致,只是石板路馬車過不去,倆人把車放在茶棚后面,托老翁看著馬,步行過去。
臨近晌午,太陽曬得石板路白花花的反光,練露拔了野草給自己和侍墨一人做了一頂草帽,走著走著,前面出現了一個岔路。
“少爺,走左邊還是走右邊?剛才那店家沒說還有岔路啊。”
練露蹲在地上看了看,“走右邊吧,你看這右邊的石板都要光滑一些,應該是經過的人比較多。走人多的地方錯了也好問路。”
不多時路便到了盡頭,盡頭是一個湖邊采荷人使用的小渡口,湖里全是荷花,如今開得正盛,風中都帶著荷花的清香。
侍墨站在小渡口看了看四周的湖面,回頭對正采荷葉遮陽的練露說:“少爺,周圍沒有船家。要不要回頭走另一條路?”
練露正想說話,突然聽見前方荷葉深處傳來水聲,荷花叢中劃出來一條小船,撐船的是一個穿著藕粉色衣裙的年輕女子,船頭放了許多荷葉,是一個采荷女,于是趕緊叫住她,“船家,我們要去看郁相墨寶,走哪條路啊?”
那女子聞聲將船劃了過來,道:“在湖對面,你們往回走,有一條路順著湖邊過去,有差不多十里路。”女主把船靠在渡口,抬頭看了看兩人,卻見練露一張臉隱藏在荷葉帽子下,只漏出半個下巴,“不過倒是可以從湖上坐船過去,要不了多久,你倆坐船嗎?”
于是采荷女載著兩人往荷花深處劃去,荷花叢中的湖面有小船來往的小航道,荷花從船身兩旁拂過,帶著香氣。陽光下的湖面非常安靜,只有風吹過荷花的聲音和劃船的水聲。
練露環顧四周,船上什么都沒有,只有采荷女腳下的荷葉,陽光照射下,突然有一道白光閃過,練露定睛一看,發現采荷女腳下的荷葉堆里有一把長刀,他悄悄回頭看了一眼侍墨,顯然侍墨也發現了,正緊盯著采荷女的一舉一動。
過了大概一刻鐘,船靠岸了,兩人付了船資就趕緊上岸了。緊走幾步進了湖邊的蘆葦從中,不見了采荷女的身影。
“侍墨,剛才你怎么不說話?你看見沒有,她腳下有一把大刀!”練露心有余悸,本朝雖然國泰民安,但是不排除有水盜的可能,這女子身形矯健,一個人撐船帶著兩個大男人在荷花從中穿行毫不費力,且四周都是湖水,如果是水盜,要拿下他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看見了呀,但是我看少爺你也沒說話,我尋思你不害怕呢,所以我也沒敢出聲。”
兩人邊說邊往前走,出了蘆葦叢拐過一片茂林,就見湖水在此處沖蝕成了一個三面環水的半島,頂端最靠近湖水的位置修了一個涼亭,底座上刻的修建時間是六十年前了,但是看樣子一直有人維護,漆還挺新。涼亭對面有一塊山壁,撥開藤蔓可見山壁上刻了一首小詩,見其字跡,確定就是前朝郁相所留。練露找出紙墨拓印了兩張,又就地在坐下臨摹了小半個時辰。
“少爺,這詩里說得是什么?”侍墨把晾干的紙張收起來,端詳了半天。
“這個前半首說的是郁相以前的事,郁相早前考取功名之前家境貧寒,他的夫人做刺繡供他念書,后來做官外放,又陪他去往苦寒之地。夫人眼光長遠,給他提了很多建議,幫助很大。”練露在涼亭下湖邊的石階上坐著洗筆,“后半首是說他自己終于退休了,可以回家和夫人過夢寐以求的歸隱生活了。這里面還說他的夫人繡荷花功夫了得,栩栩如生,回鄉路過此地的時候正值荷花盛開,觸景生情。”
“郁相位極人臣,對年少成婚的發妻如此尊重,實屬不易。”侍墨發出感嘆,“少爺,你知不知道前幾年一直在咱家鋪子里進貨的城東的成衣鋪子老板老王,他家以前的成衣全是他夫人幫他剪裁的,生意可紅火了,結果他賺了錢就立馬休妻娶了個年輕漂亮的,生意一落千丈,很久沒來咱家進貨了。”
“他的前夫人是不是就是如今城東咱們自己的成衣鋪子的掌柜?”
“正是。”
練露把筆墨紙硯收拾妥當,領著侍墨繼續順著石板小路往前走,這里不遠處居然有一條新建的大道,道邊還有一家小飯店,店里賣荷花野菜粥,取名珍珠芙蓉羹,還有煎的酥脆的小湖魚。倆人坐下品嘗完這珍珠芙蓉羹,正想再嘗嘗煎小魚,突然聽見門口傳來車馬聲,緊接著就有人進來挨著練露坐下。
“凝素兄,你怎么也在這兒?”來人是練露的同窗姓尤仁,為人好美食美景,他掃了一眼桌子,“這是什么粥,味道如何?店家,給我也來一份!”
“荷花粥,還可以,挺清淡去暑的”練露給他盛了一碗,“我在前邊拓印石刻,若水兄這么大熱的天氣往哪兒去啊?”
“我聽人說這邊山上新搬來一個醫師,醫術十分了得,我打算去給我娘買幾副解暑開胃的藥。”尤仁接過碗,“你還有其他事要辦嗎,要不要與我同去,你前陣子不是說看書久了頭暈嗎。”
醫師住在山上的莊子里,這個莊子以前是一個荒廢的道觀,一行人到的時候醫師正在前院晾曬藥材,自我介紹姓白。
“沒什么大毛病,我給你開幾副藥你回去喝了就好,你先在這兒我叫徒弟給你熬一副你喝了,剩余的差一味藥材,配好了明天給你送到府上。”醫師給練露號了脈,對著后院喊道,“懷昕啊,你來把這副藥拿去熬一下。”
不多時,門外進來一個年輕女子,眼神淡淡的,進屋先把屋內掃視了一圈,練露定睛一看,這不就是山下渡他們過湖的采荷女嗎!
“這是我徒弟郁懷昕。”白大夫把藥遞給她,“這位是練公子,你明天進城的時候,順路把他的藥給他送去。”
練露報上地址,又給了她一個腰牌做信物。
白大夫又道:“練公子,這個藥煎法有講究,你派個人去學一下。”
練露回頭看了看,侍墨和尤仁他們出去爬山了,于是站起來跟著郁懷昕去了后院廚房。
郁懷昕回頭看了看乖乖跟過來的練露,這人一見她,就嚇得渾身緊繃,像個兔子一樣,警惕得很,不禁感覺有些好笑,“又見面了,練公子。”又見練露在屋里四處打量,“你在找什么?”
“你的那把大刀呢?”
“怎么,你還怕這個嗎?”郁懷昕叫練露站到爐子前面,指揮他按步驟開始熬藥,“你放心,我可是大好人。”
就聽見練露在爐子前松了一口氣,吹散了煙霧。
“不過,像你這樣的小子,我不用刀也能一手一個。”郁懷昕暗笑,果然見練露立馬緊張地握緊勺柄。
“人不可貌相,我也是練過的!”
“哦?練過什么?說來我聽聽。”
“弓箭!我箭術可厲害了,等你去我家,我演示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