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世鏡老當益壯，熾烈的攝世之光，照徹地府每一個角落。

明鏡高懸，依稀可見幾分昔日懸掛于閻羅正殿時的威嚴神圣，不容侵犯。

一切生靈與死靈在這光輝之下，都如置身地獄烈火，苦苦煎熬。

薛亭運起蒼木領域抵抗，靈感力嘩嘩水流而去，家園絲絲縷縷反哺靈氣，也不過相當于流逝的三分之一。

而一直發足狂奔的二寶速度忽然變慢，最后繞著某地轉圈，一副摸不著狗腦的困惑模樣。

顯然，它受到某種屏蔽，找不到來時路了。

大狗汪汪叫了兩聲，薛亭身為主人，大致明了它想表達的含義。

出口應該就在附近，只是受某種難以描述的波動影響，無法尋找原地點，需要她自行摸索出路。

她很快察覺到附近的異常。

前方的空間異常薄弱，與正常的空間相比，有如玻璃門比混凝土厚墻。

或許，這里本來不存在空間屏障，后來人為砌了一堵“薄壁”，將原本開放的空間變為封閉的世界。

就像一塊布，從原來的布匹上裁了下來，縫成一個獨立小包裹。

有窮獸既然藏身于此，不難想象，這恐怕就是它特意為自己打造的安樂窩。

這堵“薄壁”因不久前才被打穿過，裂出相當多的孔隙，穿過不算困難，可要從眾多孔隙中尋找安全出口，仍是一件費時費力的事。

除非薛亭有實力將這堵屏障打穿。

她并未浪費時間沮喪嘆氣，當即展開探索。

一旁聞人雅忽然詢問：“剛才那烏鴉說，不屬于你的東西，是什么？”

只要交出那樣東西，百慧就敢保證讓薛亭滿載而歸，完成任務，離開這個世界，誘惑不可謂不大。

她不是傻子，從之前的對話里，早已經聽出端倪：“是我嗎？”

薛亭掌中同時延伸出兩根符鎖，嘩啦啦消失在空間盡頭，延伸向不知名的所在，好半天，又艱難伸出第三根符鎖。

這顯示她在之前的探索中，對空間、對這個技能有了更深的見地。

這種驚人的成長性，如今已算稀松平常，她就像被百般摧折打壓過的幼芽，一朝破土，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猛烈竄升。

聽到聞人雅的問詢，薛亭語氣堅定：“不必把它的話放在心上，我不會放棄你。”

聞人雅嘴唇輕顫：“為什么呢，我們只認識不到一天，是我認識的所有人里，最短暫的一個。”

卻是唯一的，堅定選擇我的一個。

那些人也需要她，需要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能夠發揮的作用。

薛亭需要她起到什么作用嗎？

“為什么呢，可能因為我們已經是同類吧。”

“我說的同族，你不覺得是玩笑話嗎？”

薛亭說：“怎么會是玩笑話，你選擇了我，我也選擇了你，這很公平。”

或許在旁人看來，我們所謂的交情淺薄而兒戲，但當我們對視的時候，便已明了，我們是世上難得的同類，懷揣著同樣熾熱的心，卻因為擔心對方不能承受而不敢托付。

既然你愿意接受我，我也愿意接受你，那么就在雙方之間，建立起同等厚度的橋梁。如此，這座橋梁就不會成為彼此的負擔了吧。

聞人雅雙眼瑩瑩閃光：“我很開心，這樣的話，已經足夠了。”

她微微一笑，忽然松脫抓著薛亭的手，飛快退出蒼木領域之外。

“什么？”薛亭驚愕望去，就見聞人雅伸出雙手，沐浴在散魄神光中，那神光在她身周形成光暈，好像受到什么排斥，又像在她身周形成一層防護網。

薛亭臉色變化，對此情景，似乎意外，又似乎有所預料，心中空落落，好像預言某種即將發生的事情。

我能阻止嗎？我有實力改變某種命運嗎？

聞人雅渾然不覺，獻寶似的向她招手：“薛亭你看，這光果然傷害不了我。”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也可以幫到你了。”

她的身邊，那排斥散魄神光的“真空層”，將薛亭也包裹住，讓她不再受到任何干擾。

“你別亂來，他們的手段不止于此。”

“我知道，甚至比你更清楚。”

聞人雅目光迷離，烏鴉百慧的聲音在她腦內不斷徘徊。

“聞人雅，外來者任性妄為，難道你也要胡鬧下去，不顧自己的使命嗎？”

“使命，什么使命？”

“成為我王備選后手的使命，重歸王體成為她一部分的使命。”

“你能聽見我心中的想法？”聞人雅似乎很是驚訝。

旋即冷笑：“哼，你這是拿薛亭沒法子，就想從我這里找突破口？”

“不，只是叩問你的良心。”

聞人雅慍怒：“良心？什么是良心？用自由這個虛幻的目標哄騙我一輩子，做她的傀儡是良心？還是將我當作備選的載體，有個萬一便為她赴死是良心？”

烏鴉百慧對她的控訴無動于衷，無情地戳破她的內心：“你果然記得，記起你真正的身份。”

聞人雅沉默許久，才接話：“沒錯，在你提醒我使命的一瞬間，我就全都想起來了，呵呵，這應該是一種設定好的關鍵詞語，當有人向我提示這個關鍵詞語的時候，就能讓我想起一切。”

她眼睛泛紅：“可是，她從未問過我的想法，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做她恢復理智，絕境翻盤的后手，我不愿意喪失我的獨立人格，當她的耗材！”

“不，你愿意的。”百慧依然是那副理所當然的口吻，“因為你是主人的一部分。當年，主人嘗試跨越成神最后一步的時候，并非無路可選，可是，只因為不愿一己成神而給世間帶來滅世之災，她寧愿選擇放棄，墮落成幽魂。我不信，擁有她最寶貴、最純真部分的你，會自私地放棄。”

聞人雅忽然嗤笑：“純真，真有意思，這個形容，何曾屬于幽羅王，何曾屬于聞人雅？”

“烏鴉，你不過是她成為幽羅王之后才挑中的寵物，有什么資格對她的曾經做出評價？你知道聞人雅誕生于什么樣的世界么？諸仙混戰，只為爭奪傳說中的成神機緣，互相征伐掠奪、排擠打壓，每個修煉者都在追逐永生的道路上泯滅人性。生者與亡魂共存，每一個生命的降生都源于原始的肉欲與意外，你覺得，在這種環境下降生的人，距離最終勝利只有一步之遙的人，真的有慈悲心，或者純真這種東西？”

烏鴉一板一眼地說道：“我只知道，王確實為天下蒼生放棄機緣，人間后來井然有序，是王犧牲自己的功勞。這是你無論如何惡意揣測，都抹殺不了的事實。”

“她當真是出自于好心？”

聞人雅的嘴角掠過一絲冷意：“你怎么不回答那個問題，以寂滅歸墟毀滅世間的，到底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