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落的小指忽的小幅度抽動了一瞬，體內的感知變得更強大了，帶來的痛覺也更為深刻。

謝無虞看見余光中那躺在木匣中的玄珠，似乎是輕微的聳動著，隨后那動搖的幅度越來越大，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

沉寂的玄珠本不該如此。但這天底下只會，也只能有一顆玄珠。

而今有一顆玄珠跟著她回來了，能力也比這顆未經滋養的玄珠強盛不止多少倍，本是同根共源，她能掌控得了自己體內的玄珠，自然也能掌控這一顆。

殿內弟子只顧著借謝無虞的病體來爭搶玄珠，全然沒有人注意到上方的異樣。

變故只發生在一息之間。

整個殿內都被一抹刺眼的紅光所籠罩，帶著壓抑的詭譎之氣，叫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師尊愕然睜大了眼，瞳孔震顫的死死盯著那正似是擁有了生命，逐漸懸浮起來的玄珠。

原本爭得有來有回的議論聲也忽而止住了，殿內弟子皆是面露驚恐。

那玄珠......那玄珠通體赤色，正在一點一點的融入師尊的身體里。

不，不是融入，而是吞噬！

師尊的身形似乎是變成了一道虛影，仿佛時間在他身上飛快流逝，而玄珠只是就那樣停在他身前，像是一頭沉睡著的巨獸，不斷的吸納著它能吞噬進去的一切。

起先是靈力，而后便是骨血。

他身上的皮膚猛地從體內爆裂開來，不過眨眼之間便成了一個血人，與玄珠同樣的赤紅刺眼。

“師尊！”驚恐喊叫的聲音不絕于耳。

謝無虞所站的這個位置極好。

既能看清高臺之上師尊那不解而痛苦的神色，亦能看得清周遭弟子驚恐的舉措。

離得近些的，已幾步上前趕到了師尊身邊，但就如同他們所說，玄珠是何等寶物？連師尊尚且都對此無能為力，這些弟子又能夠起到什么作用？

站在這紛亂之中，謝無虞偶爾會被四處奔逃的弟子吹動袍角，白衣素雪紛飛，纖瘦的脊背卻仍舊挺立。

與之相比，他們口中的病秧子，竟是比他們更有氣節。

這種情況下，無人能夠顧忌得到她這么個病秧子。

謝無虞神色淡漠，站在原地只稍稍仰起頭看著高臺之上的那人。

素來端著一副仁慈模樣的仙者，到了臨死之際，原也會露出這樣猙獰而丑陋的面容來。

真可惜。

身為師尊的弟子，她卻并沒有學到師尊那樣的慈悲與風度。

她就是要讓他死不瞑目，讓所有人都瞧見他這幅丑惡的模樣，讓他成為整個修界的笑話。

費盡了心思，耗盡了整個宗門的資源，傾巢而出才奪來的玄珠，卻成了索命的惡鬼，多好笑？

師尊現下看起來已經不成人形了，渾身都被血液澆筑著，唯有一雙猙獰到凸出的眼球還是原本的模樣。

他抬起手似是想要捏出法決止住玄珠的異動，但他全身的靈力與血肉都在往玄珠所在之處匯聚。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法決在剛浮現的那一瞬間就被玄珠吞噬下去，像是要將他也拉入無底的深淵一般。

謝無虞終于覺得暢快了幾分。

上輩子，謝無虞也同樣得到了玄珠。

而后，等待著她的便是無盡的折磨。

玄珠在她體內，吸食著她的骨血，她的精魂，她像是一個養育它的容器。

凌霄宗本來便只能算是中上等宗門，能從各方勢力之中奪來玄珠，已是走了大運。

然而喂養玄珠所需的資源，他們給不起。

它像是個怎樣也填不滿的無底洞，天材地寶投進去，一點響聲也聽不到，沒有人知道它所吞噬的盡頭到底有多遙遠。

凌霄宗即使是傾盡家產也耗不起，但這天材地寶沒有，修士精血也是滋養它的一種方式，于是便將這主意打在了謝無虞的身上。

反正，她總是要死的。

因著玄珠帶來的疼痛實在難捱，每每深夜，謝無虞總是翻來覆去。這痛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卻能讓她痛苦非常，連神智都開始混亂。

她并不想驚擾旁人，可這種痛仿佛有數萬只蟲子在體內啃食骨血一般，偶爾她實在忍不住，會驚叫出聲。

周圍的弟子也因此總在深更半夜被謝無虞的叫聲嚇到，本就對她頗有微詞，加上這事更是厭極了她，甚至宗門中都有傳言謝無虞是瘋了。

謝無虞實在沒有辦法，悄悄尋了師尊，想要得到解決之法。

可師尊只教導道：“修道一事本就艱難，更何況你是絕靈體，這身體又......無虞，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要成大事者，也必須付出一定的代價。”

謝無虞信了。

可事到如今，她方才知曉。

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到底是何意。

她身懷玄珠，替奚爭渡用自己一身的骨血滋養，替他承受本該由他承受的痛楚，替他背負萬人唾罵，所謂的師生親友，恨她，厭她，利用她，殺她。

最終再將這顆成長到可以為人所用的玄珠，從她的身體里刨出來，送他登上那通天坦途。

只因，奚爭渡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命定之人。而她謝無虞，注定是要成為他的墊腳石，甚至連她的死都造就了他未來的一身賢明。

座上師尊的面色已然變得慘白，謝無虞垂下的指尖稍稍一頓。

玄珠已經將他體內的精血與靈力吞噬了大半，連帶著她身體里的那個東西也隨之興奮起來。

謝無虞蹙了蹙眉，心下暗斥了一句，那股幾乎快要沖出她身體的力道才逐漸平靜了下來。

以她如今的身體，確實是承受不住玄珠帶來的力量。但好在那被當做飼養工具的幾年，也并不是全無用處。

至少她現在能夠毫無波瀾的忍受玄珠作亂帶來的疼痛，不會叫任何人察覺出異樣。

再次抬眸，眼前美妙的景象卻被另一種色彩所替代。

“師姐，這里太亂了，我先帶你出去！”

謝無虞目光微微一頓。

殿中亂作一團，有人當即趕去了師尊身邊護法，亦有人生怕危難到自身，早早的便逃了出去，而奚爭渡卻是擋在了她的身前。

只能說，不愧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