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強忍住心中的不適，待裴文走近，她才懶懶地看向他：“這便是你為我準備的膳食？”

裴文笑了笑，露出他潔白的牙齒，看起來憨厚：“阿茹，大夫說了，你方蘇醒，飲食方面自是要清淡些?！?/p>

柳暮還沒出口，身側的梨水便忍不住道：“姑娘是要飲食清淡，可你這拿的，是什么東西？街上的乞丐都比這個強。”

梨水徑直拉過柳暮，還不忘譏諷道：“我們家姑娘乃是嫡女，裴公子這些膳食，還是賞給手里的下人吧。”

柳暮沒想到，這丫頭竟這么伶牙俐齒。

她不由想起自己先前的侍女采春，采春也同她一般，見不得自己受半分委屈。

只可惜，采春死了。

“阿茹，這是我親自為你挑選的，你真的要我賞給下人嗎？”身后的裴文出聲，語氣帶著委屈。

“你……”梨水剛要罵出聲，被柳暮制止，柳暮示意她不要說話。

梨水聽話地噤了聲，眼神還不忘瞪著身后的裴文。

柳暮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裴文端著的木盤上。

裴文一喜，剛要張口，卻見自己手里的木盤被柳暮輕輕一掀，稀粥散落在地，瓷器碎裂，汁水濺在他的青衣上。

柳暮輕聲笑道：“裴公子應是不知道，我從不吃這些，這些東西恐怕府里的下人也不吃，畢竟，我們尚書府，可沒那么敗落。”

裴文暗中握緊了拳，她這是變相在嘲諷自己清凌侯府沒落。

要不是清凌侯府沒落，他也不會屈尊來娶一個尚書府嫡女。

“怎么？裴公子生氣了？”柳暮露出一副無辜的模樣來，可她眼里，卻是明晃晃的笑意。

裴文硬擠出一個笑：“當然沒有，我怎敢生阿茹的氣，阿茹教訓的是，下次我會注意的。”

面前的女子收回手，拿出身上的絲絹，仔仔細細地擦了遍手，她的手指纖細，皮膚有些蒼白，卻依然不失風度。

她道：“裴公子最好說的是真的?！?/p>

說完，她便轉過了身，被梨水扶著揚長而去。

裴文盯著她遠去的背影，拳頭攥得用力，他沒辦法，他只能隱忍。

如今清凌侯府沒落，許多京城名貴聽說他與尚書府嫡女訂親后這件事后，都暗中說尚書府嫡女姜顏茹居然下嫁給了清凌侯府。尚書大人眼下被圣上重用，風頭正盛，他萬不可惹惱了姜顏茹。

要是姜顏茹腦子一熱，去找尚書大人退婚，那他這一年來的苦心經營可都白費了。

只不過姜顏茹對自己的態度，和落水前判若兩人。

也許，她只是在同自己置氣。想到此處，裴文心下一松，轉頭命令下人將此處打掃干凈。

姜顏茹本就體弱，只要他繼續暗中下藥，等成了婚，就是她的身亡之日，到時自己便好納她那沉魚落雁的三妹妹為妾。

裴文嘴角掛起一抹笑，剛才心內的陰霾，也消散了些。

柳暮用完膳后，便讓梨水陪著自己去后院里的水榭坐坐。

水榭亭建立于湖面上，湖內是活水，湖面上流淌著些許枯敗的荷葉。

梨水為柳暮披了件狐裘，道：“姑娘別看現在這湖面荒蕪，等到了夏日，湖里埋著的種子長出，就是滿面的荷花。屆時，這也是個不錯的避暑勝地?！?/p>

柳暮點頭，手里捧著方才梨水為自己拿的暖爐。

一股溫熱順著指尖傳遞，令她一陣滿足。

自從自己被葉卿清陷害入了冷宮，便再也未享受過這等溫暖了。

等解決萬府里的事，她得想個法子，怎樣才能復仇。

如今正下著雪，寒風瑟瑟，四下難免還是有些寒冷，梨水搓了搓手，道：“姑娘，此地寒冷，如今又下著大雪，我們還是回去吧?！?/p>

“好。”柳暮作勢要起身，梨水連忙扶著她。

“對了，今日為何我瞧著這府里，如此冷清？”走了幾步后，柳暮問道。

梨水：“自姑娘昏睡后，老爺一直憂心不斷，后來云姨娘說，或許可以去城外的靈云寺，祈福求神明庇佑。今兒一大早，老爺便和云姨娘以及三姑娘去了靈云寺?！?/p>

“原是如此?！?/p>

難怪那個裴文一直守在自己身邊，原來是心上人不在啊。

“對了，以后凡是經過裴文手里的食物，統統都給我處理掉?！彼葡肫鹗裁?，柳暮又補充道。

梨水疑惑：“姑娘是懷疑裴公子對您下毒？”

“不排除這個可能。”姜顏茹的身子是虛弱，但再虛弱，也不至于自己剛醒來連獨自下榻都成問題。況且尚書府富裕，從方才梨水的言語上來看，尚書大人對于姜顏茹這個女兒，還是挺看重的，不至于把她養成如此模樣。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姜顏茹的膳食上出了些許問題。

柳暮：“總之，提防些總是沒錯。”

“姑娘說的是?！?/p>

柳暮腳步忽地頓住。

“怎么了姑娘？”梨水問。

“裴文送來的每樣食物都給我留一些?！?/p>

梨水雖不解姑娘為何要這樣做，但聽她的話總沒錯，于是她福身應下。

經過早上的那一場下馬威，一整個下午裴文倒是沒來再找柳暮，倒讓柳暮樂的自在。

傍晚時，下了一日的大雪終于停歇。天邊出現一團火紅的云層，柳暮在窗邊設了個小榻，彼時她正斜斜倚在窗邊，眺目望著外面。

正在此時，梨水走了進來，道：“姑娘，老爺他們回來了。聽聞姑娘醒了，正往姑娘這趕，姑娘要不要準備下?！?/p>

柳暮頭也不回，懶懶道：“不必。”

梨水雙手絞在一起，她不知道柳暮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垂頭道：“是?！?/p>

須臾之間，柳暮果然聽見屋外傳來一陣響動，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誰。

姜臨小跑著進來，頗為豐腴的身材為他添上一絲滑稽。

姜臨走近時，柳暮已收起了方才那副懶洋洋的模樣，正規規矩矩的坐在小榻上，正準備拿起案上的茶盞。

抬眸見姜臨進來，柳暮一喜，忙準備起身。

她剛要起身，姜臨便上前按下了她，嘴里念道：“我的阿茹啊，你才剛醒，身子還弱，不必行禮?！?/p>

柳暮聽話地坐下。

“父親坐?！绷盒σ庥赝R，姜臨面色紅潤，許是方才跑急了的緣故。

柳暮貼心地為姜臨倒了杯茶，抬手遞給他。

姜臨臨近坐下，接過柳暮手中茶盞，仰頭抿了一口。

他道：“你云姨娘說的果真不錯，今個我去了靈云寺為你祈福，一回來，你果然醒了。”

柳暮依舊維持著笑：“靈云寺有靈，姨娘一片心意，阿茹謹記在心。父親心愿得償，改天可得去還愿。只是，女兒許久未曾出過門，屆時也想同父親一塊，順便看看這春色?！?/p>

姜臨覺得柳暮說的在理：“阿茹說的在理，就依你的。”

“喲，想不到我們阿茹已經醒了，這靈云寺果真有靈?！?/p>

一道嬌聲響起，柳暮抬眸望去，只見一婦女穿著身淺紫羅裙，身上還披著未來得及褪下的狐裘，她面容保養的細膩，一點也不似上了年紀的女人，周身盡顯華貴。

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到了自己跟前。

云純親昵地拉過柳暮雙手，道：“阿茹，可還覺得身子不適？”

柳暮搖頭：“沒什么大礙，讓姨娘掛心了?！?/p>

“無礙便好。”云純笑著，又道，“對了，你妹妹今日去靈云寺著了涼，現下已經回小苑休息去了，你不會責怪她吧？”

柳暮哪敢說不是：“三妹妹既然著了涼，我又怎好叫她來看我，等修養好了，再來看我也不遲?！?/p>

柳暮面上笑著，心下卻了然，這是在變相給自己下馬威。

想不到自己給裴文下馬威，這個云姨娘也給自己一個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