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賊明顯要回夏國,而回夏國最近的幾條路中只有陰溪河允許沒有路引的人可過,我們只需去到陰溪河守株待兔即可。”徐飛說道。
“蘭息明白,只是沈賊應會預料到我們的舉動,保不齊他挺而走險地去闖天齊關(guān)等路?!庇耜柨らL回了。
“馬上傳令給那幾地,萬不可將沈賊放走凡過路之人,都得仔細勘察?!?/p>
徐飛眼中閃過重重殺氣。
董蘭息回了府郡,留下的人馬陪徐飛去追沈序。
徐飛這樣快的腳程,是不能讓沈序停駐休息的,除非…他不去陰溪或者天齊關(guān)了。
徐飛是祁國的將軍,作戰(zhàn)是很驍勇的,只是沒有謀士青艾,他很多地方都做得極不妥貼。
青艾謀士前幾日是回京作報告去了,董蘭息也曾見過青艾,竟是個女子,嬌媚的容顏因久在戰(zhàn)場而稍有風霜,眉稍都染上幾許英氣,他對她是敬佩的。
青艾出身于將門世家撫氏。
只可惜她父母那代,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
她十三歲隨父出征,十五歲升為軍令長,二十歲被朝廷升為安平將軍。
可惜的是,撫氏一門被滅滿門,她當時出征在外,當?shù)弥耸聲r,心緒不佳,錯判軍情,導致河符之戰(zhàn)大敗,死傷無數(shù)。
百姓大怒,紛紛請命處死安平將軍。
朝廷憐她戰(zhàn)功赫赫,一心為國盡忠,只是?奪了她的將軍之位,貶為庶人。
二十三歲,她自己查到被滅滿門的真相,親手送了仇人赴黃泉。
報仇后,她自請回軍隊效力,頗得徐飛賞識。
二十四歲,青艾成為徐飛的大謀士。
當董蘭息再次見到她,她已經(jīng)改名為青艾。
而她的本名更美,寄寓著撫氏所有的期望。
撫泰安。
這都是前話了。
可憐造化弄人。
誰又說巾幗不如須眉。
玉陽離牧陽標近,所以總受戰(zhàn)事影響,他在這擔任郡長,已有一年。
玉陽郡實不是什么香勃勃,但好在民風都很是淳樸,治理起來也容易。
今日收到求援消息,他是另作他算的,不僅是他個人憎恨徐飛,其中還有青艾的托求。
永遠不要讓兩國擁有挑起戰(zhàn)爭的理由。
沈序是夏國帝王,抓住他自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只是他若安全逃回夏國,夏國便失去了開戰(zhàn)的理由,是青艾所希望的。
不過,董蘭息可以想明白的,徐飛未必不能想明白,只是時間問題。
徐飛被沈序逃走的事實暫時沖昏了頭,但也許幾日的腳程,便能讓他清醒過來。
春日的雷雨,粗暴地搖撼著山林,山野中回蕩起雨水與泥土混合后的清香,撲鼻地鉆入肺腑。
沈序與一眾龍昂衛(wèi)被澆得濕透,濕漉的發(fā)尾淌著水。
勁瘦的腰身若隱若現(xiàn),瓷白的皮膚上綴著一雙猩紅的眼。
沈序跑出一段路程,他們停在一處驛館,他們?nèi)藢嵲诙?,沒有辦法全在此處歇息,只能分出一些人,叫他們?nèi)デ疤幍捏A館,明日再匯合。
于是這處驛館,便剩了十幾個衛(wèi)。
驛館上處擱著匾,由金漆刷出幾個字——殷骨驛館。
這驛館是二樓的草房子,余下的墻壁用料都是竹木,雖然簡略;卻透出天然之氣韻,古色古香。
店仆迎出來,是個約莫三十幾多的男人,可以看出很是干練的人,身穿棉麻粗服,腰系藍帶,頭發(fā)挽得齊整,右肩上搭著一條毛巾,臉也洗得干凈,只是笑著時會露出一口黃色的牙。
他操著地方鄉(xiāng)音,向著沈序問:“客官,可是住房?”
沈序點頭,那人又問,“好好,那小的即刻安排,不知客官們可有什么諱忌,酒菜要安排嗎?”
沈序只答:“無,其余你看著辦?!彪S即命令一個衛(wèi)隨店仆去安排了。
坐在角落里一條舊凳子的一個老頭捋了捋胡須,慢慢抬起眼來盯著沈序說:“貴人來了?!?/p>
他神秘兮兮地笑,讓在場的人都有些膽寒。
沈序見他盯著自己,向那老頭走過去,然后緩緩俯下身子,冷著聲音說:“哦?先生說的貴人是什么意思?”
老頭卻將他手里端著的一個裝有饅頭的瓷碗輕輕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嘴里呢喃著幾個字:
“天機不可泄露!”
“天機不可泄露!”
沈序怔在原地,眼神死盯著那人。旁邊的浦墨忙站出來,“公子,我出去抓他回來問個清楚!”
這時掌柜的剛好回來,忙用那口地方鄉(xiāng)音說明原委:“大人們不必與他計較,這個人是個瘋子!小的時候發(fā)燒,燒壞了腦子,也是可憐哪!”
沈序聽了這活,眨動了一下眼睛,莞爾一笑,對掌柜的說道:“不!他講的好,該賞!”
浦墨聽沈序這么說,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勞掌柜日后給他?!?/p>
“唔,好的,我一定給他。”掌柜微微頷首,但他遲頓的動作還是暴露了他的驚訝,“我替老趙謝謝公子!”
在原地等了幾分鐘,店仆就拿來幾個牌號,沈序隨便抽出一個,由店仆帶去休息了。
趕了將近一日的路,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令人疲憊的。
沈序卻沒有休息,此刻他正計劃著如何回到夏國,避開徐飛。
的確,從祁國回到夏國是只有陰溪和天齊關(guān),剩下的便只有走官道,官道是專供兩國來往貿(mào)易之用,不是皇商或仕官,走不動官道。
特別是兩國關(guān)系交惡后,這官道更是蕭索了,除非皇帝親允,已經(jīng)不能走了。
所以徐飛會排除他走官道的可能,但是若連追幾日發(fā)現(xiàn)去陰溪或者天齊關(guān)處沒有他的一絲蹤跡,很難不會想到官道。
所以,他有幾日的時間。
他走官道是沒有可能的,只是若徐飛對他算是高估的話,直追進了官道,他再走天齊關(guān)。
雖然夏國于他而言是樊籠,但相較而言,這樊籠是較合適的,狹小,堅硬卻又有生的可能。
他正欲提筆書寫。
浦墨進來了,這是他最信賴的手下,長相并不出眾,卻極有才識,很多事情他都可以拿捏得很深。
煤油燈從臺上發(fā)光,油黃的燈光鋪照在房間里,映照出沈序的側(cè)顏。
屋內(nèi)燈罩內(nèi)的燈花跳了幾跳,沈序見他躡手躡腳地進來,與他相對而視,一時竟不知說什么。
從前沈序是暴戾的皇帝,而浦墨只是臺階下的他的螻蟻。
浦墨走過來取下那個燈罩,拈起一根銀針挑落燈花,猶豫著開口:
“陛下……”
“不要叫陛下!”沈序打斷他,又看到他的無措,
“喚我公子吧。”
浦墨應下,“那公子預備如何?”
“我們走幾天旱路,到溫州后改水路,行至洛京后去尋顧老先生,他在祁國任相,先將我們藏個月余,應該不是難事。徐飛未追來的幾日,夠我們離開玉陽去洛京了?!?/p>
“顧老先生?是嫵妃娘娘的舊識對嗎?可是回洛京不是太危險了嗎?”浦墨問。
“嗯。目前有消息說他這幾日休沐,正在洛京老岸。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徐飛應該已經(jīng)在我們回夏國的必經(jīng)之路等我們了?!?/p>
浦墨點頭回應,“請公子放心,我即刻整裝?!?/p>
浦墨話音剛落,外面驟然響著急促的敲門聲,夜深人靜,卻敲得這樣急促,浦墨渾身一激靈,一步跨出房門。
打開門。
只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女人,腰肢纖細,胸脯結(jié)實,穿了件粉袍舊衣,像嬌花,絲垂翠縷,游吐云砂,真算佳木蘢蔥,奇花閃灼。
面對這個高大的男人,她有些怯,“我來送飯菜?!?/p>
浦墨便側(cè)身讓她進來了,然后關(guān)上了門。
她用嬌媚的語氣向他們介紹酒菜:“這盤子是蒜炒的雜膾,還有這盤子是炒肉片,一樣黃豆芽,看來的人多,店里特贈一盤雪芙酥,還有挑了店里的招牌果釀,不醉人,瞧你們都是急著趕路的?!?/p>
她從盒子里一樣一樣地端出吃食,放在小方桌子上,收拾好后就待在一旁。
沈序開口,“好,我們沒事了。”
她這才起身,只是抬頭便看見了沈序的臉,玉瓷俊美的臉上精致地綴著一顆淚痣,高聳的鼻梁在燭光下投射了半邊臉的陰影,眉眼如畫,眸中是深不見底的情緒,只覺得他像秋水般從容淡漠,又像春水般讓人心之向往。
她只看得呆住了,浦墨見狀,向她喊了聲,“姑娘?”
她立刻兵荒馬亂,快速離去。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無言而笑。
沈序習以為常,并沒有記掛在心上。他們斟上酒,奔波一日,終于用上飯菜。
出了房門,姑娘捂著跳得飛快的心口,臉頰緋紅,還沒回過神來,卻聽到有人喚她:“清卿,去給客人送菜啊,傻呆在這里做什么?”
清卿才認了,立刻去了小廚房將菜肴端了,送進房里去。
她姿色絕代,出身卻低微,好在這殷骨驛館的老板給了她這份差事,讓她得以謀生。她不是清白姑娘了,在這兒做活就是這樣的,有興趣的人會與她春風一度,事后付給幾個銀子,她已經(jīng)做了有幾年了,只是第一次遇見如此氣度絕佳的男人,不禁迷眼。
她的艷色和風情,甚至是其他女人們的艷色和風情,都給殷骨驛客的住客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一旦入青樓永不復清白…
她的一生,已經(jīng)是被拋棄的了。
曾經(jīng)她在京城,被母親逼著賣娼,她在家里梳著秀發(fā),絕美的臉上都是青紫斑痕,她低垂著眉眼,忍住不去看銅鏡。
只是循著窗外的聲音,她的視線落在彩云寶樹瓊田繞的長街上,綠樹紅樓九州春的鬧市上,漸漸地,又散入在玉梅金濤千里秀的群樓上,她感覺天差地別。
繁華的地方藏著卑劣的她,但藏不住世人的閑言碎語,全落入了她的耳朵。
耳朵上戴著紅玉珍珠,如同鮮血般瑰麗。
她在一個雨夜,被趕出了合歡樓,只能逃到了這,隱姓埋名地為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