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正午的陽光透過帆布縫隙,在地面投下幾道斜長的光柱,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寂靜重新籠罩,只剩下應急燈滋滋的電流聲,以及西風支架上維持最低生命信號的設備發出的、幾乎微不可聞的規律嘀嗒。
青寧懸浮在半空,近乎透明的身影在光柱中如同一個虛幻的投影,燃燒著白焰的瞳孔依舊鎖定在西北方向——那是鐵砧城的坐標,也是西風殘骸唯一的生機所在。然而,這份決絕的指令背后,是冰冷的數據和殘酷的現實:西風近乎報廢,以北虛弱得幾乎無法站立,而她自己,這凝聚的星火之軀,又能支撐多久?
“……青寧。”一個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以北艱難地側過頭,目光越過自己依舊無力垂落的手臂,落在懸浮的身影上。他深邃的眼眸里,初醒時的巨大沖擊和疲憊依舊濃重,但此刻更多了幾分復雜的探尋。他看著她近乎虛無的輪廓,看著她體內緩緩流淌的星河光帶,看著她由純粹白焰構成的、不再有血肉溫度的手。
“你……”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現在感覺如何?”他避開了“存在”、“形態”這些直指核心的詞匯,問得小心翼翼,仿佛怕驚擾一個脆弱的幻影。
青寧的身影微微波動了一下,如同被微風吹皺的水面。她緩緩轉過身,燃燒的瞳孔對上以北的目光。那冰冷的外殼似乎被這簡單卻蘊含著千言萬語的問候觸動了。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懸浮著靠近床邊,距離近到以北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帶著凈化氣息的微溫能量流,那是一種不同于血肉生命的、純粹的能量輻射。
“……能量體…穩定…消耗…可控…”她的意識之音直接在以北腦海中響起,依舊帶著非人的冷靜,但那份屬于青寧的、特有的簡潔和務實感,讓這冰冷的描述帶上了一絲溫度。她停頓了一下,似乎猶豫著是否要透露更多,最終還是補充道:“……核心…星火碎片…本源…依托…以北…心口…印記…”
她抬起近乎透明的手指,極其輕微地點了點以北心口的位置。那里,皮膚下穩定脈動的微光仿佛回應般,亮度微微提升了一絲。
以北下意識地抬手,想撫上心口,手臂卻沉重得不聽使喚,只抬起一點便頹然落下。他只能感受著那印記傳來的、與青寧身上同源的溫暖波動,一種奇異的聯結感油然而生。他的指尖曾徒勞地穿過她的形體,但此刻,這份能量的共鳴卻比任何實質的接觸都更真實、更深入。
“你一直……在那里?”他低聲問,聲音里的沙啞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取代。他想起了昏迷中那絕望的黑暗里,唯一支撐他的心口那抹微弱卻執著的暖意。
青寧微微頷首,白焰的瞳孔凝視著他:“……守護…星脈…錨點…”她的意識之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隨即傳遞過來的信息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瀾,如同恒星表面一次微小的耀斑爆發,“……也…守護…你。”
最后三個字,輕得如同嘆息,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以北疲憊的心防。他猛地抬眼,撞進那雙燃燒著白焰、卻不再冰冷的瞳孔深處。那里面不再是純粹的戰士意志,多了一些他從未見過的、復雜而深沉的東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是對他脆弱狀態的擔憂?還是……某種超越戰友界限的情感?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想說什么,卻覺得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巨大的后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來——凈水廠那吞噬一切的爆炸光芒,青寧決然融入其中的背影,以及自己瀕死時那無盡的黑暗和刺骨的絕望……這些畫面在他腦海中瘋狂閃回。他差一點,就永遠失去了她。差一點,就再也聽不到這帶著溫度的意識之音,感受不到這奇異的能量聯結。
“……別……”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破碎的嘶啞和一種近乎懇求的急迫,“……別再……那樣……”他想說“別再離開”,想說“別再犧牲自己”,但最終只化作了這無力的、帶著巨大恐懼的“別再那樣”。他無法想象,如果星火碎片沒能回應靈籠的呼喚,如果青寧最終消散在時空裂隙……這個念頭本身,就足以讓他剛剛穩定下來的星脈再次產生危險的悸動。
青寧的身影清晰地波動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湖心。她凝視著以北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和脆弱,那是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也未曾見過的神情。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那只光焰構成的手,虛虛地覆蓋在北那只無力垂落的手的上方。沒有實體接觸,只有一股更加精純、更加溫和的凈化能量,如同無聲的承諾,輕柔地籠罩下去,撫平他星脈中因情緒劇烈波動而產生的細微漣漪。
“……承諾…生存…”她的意識之音前所未有的清晰,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意志,如同在命運的鐵砧上敲下的烙印,“……直至…黑暗…盡頭…”這不僅是戰士的誓言,更像是對眼前這個剛剛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因她而恐懼的占卜師,最鄭重的回應。
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并非來自物理溫度,而是源于靈魂深處的共鳴,在以北枯竭的心田緩緩流淌。他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深處的恐懼被一種深沉的、混雜著慶幸和無比堅定的光芒所取代。他不再言語,只是深深地回望著青寧燃燒的瞳孔,無聲地傳遞著信任和某種心照不宣的羈絆。
帳篷內再次陷入沉默,卻不再沉重。陽光在帆布上緩慢移動,時間在無聲的能量交流中靜靜流淌。青寧維持著能量的輸出,她的身影似乎又透明了微不可察的一絲,但那份穩定感仍在。她大部分時間都專注地凝視著以北,看著他蒼白的臉頰在能量滋養下恢復一絲血色,看著他因放松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偶爾,她的目光會轉向支架上如同沉睡巨獸般的西風殘骸,白焰的瞳孔中閃過冰冷的計算光芒,仿佛在腦海中規劃著修復的藍圖。
不知過了多久,帳篷外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隔簾被掀開一道縫隙,靈籠的身影探了進來。她臉上帶著奔波后的疲憊,但眼神明亮銳利。她先看了一眼青寧和以北,確認兩人狀態穩定,隨即目光落在西風身上。
“營地能動用的資源都在這兒了。”靈籠的聲音壓得很低,側身讓開。兩個穿著簡陋防護服、臉上帶著敬畏神色的幸存者,吃力地抬著一個用高強度帆布和金屬管臨時焊接成的拖架,小心翼翼地挪了進來。拖架上堆滿了東西:幾塊用粗電線串聯起來的、閃爍著不穩定光芒的舊時代高能電池;幾捆散發著機油和金屬味道的合金管材和線纜;一個用防輻射鉛盒密封的、標著骷髏頭的能量核心(顯然是從廢墟里某個損毀的戰爭機器上拆下來的);還有幾個鼓鼓囊囊的行囊,里面塞滿了高熱量壓縮口糧、過濾水壺、簡陋的急救包以及幾塊用鉛箔包裹的、用于屏蔽輻射的厚重布料。
“高能電池組,輸出不穩定,峰值功率勉強夠給西風的核心維持最低能量循環,路上應急。合金管材和線纜,做支架加固或者臨時接駁用。那個鉛盒里是‘蝎尾獅’機甲的能量核心,輻射超標,但能量密度極高,萬不得已時或許能當一次性能源炸彈用,或者……”靈籠語速飛快,指著物資,“……看鐵砧城的工匠有沒有辦法處理。食物和水,省著點夠我們撐到坐標點外圍,前提是路上不遇到大麻煩。鉛布,裹西風用的,能稍微隔絕點輻射,也省得嚇到路上可能遇到的……任何東西。”
她匯報完畢,目光掃過青寧近乎透明的身影和依舊虛弱的以北,最后落在西風那堆沉默的殘骸上,眉頭緊鎖:“這已經是極限了。營地剛遭重創,重建和傷員都需要資源。”她的潛臺詞很明顯:帶著這樣的西風,穿越輻射廢土,無異于拖著一個巨大的、隨時會散架的靶子。
青寧的目光從物資上掃過,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瞬間完成了評估。她懸浮到西風的支架旁,燃燒的瞳孔仔細審視著那具焦黑扭曲的軀干,尤其是幾個關鍵結構連接處和暴露的線纜接口。
“……結構…加固…能量…最低供給…外部防護…鉛布…可行…”她的意識之音冰冷而高效,“……靈籠…協助…轉移…西風…至…拖架…”
指令清晰。靈籠立刻行動,指揮著那兩個敬畏又帶著恐懼的幸存者,小心翼翼地將西風殘骸連同維持生命的金屬支架,一起從原來的固定裝置上拆卸下來。這個過程極其緩慢而艱難,西風的機體破損嚴重,許多連接點都脆弱不堪。靈籠不得不釋放出精細的精神觸角,如同最靈巧的機械手,輔助著穩定那些隨時可能斷裂的線纜和生物凝膠連接處。幽藍色的戰術目鏡在移動中微微亮起,但西風沒有任何聲音發出,如同真正的死物。
青寧則懸浮在旁,光焰構成的指尖不時點出,精準地射出一道道極其細微的純白光束。這些光束并非攻擊,而是如同無形的能量焊槍,在關鍵的結構應力點、線纜連接處快速掃過。被光束掃過的地方,焦黑的金屬表面瞬間被一層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白焰能量膜覆蓋、滲透,原本搖搖欲墜的連接點肉眼可見地變得穩固堅韌了幾分。每一次指尖光束的亮起,青寧本就透明的身影就更加模糊一分,邊緣的波動也加劇一分。
終于,西風殘骸被安全轉移到了那個臨時拖架上。靈籠指揮幸存者用帶來的合金管材和線纜,在拖架四周焊接出簡易的加固框架,最后用厚重的鉛布將整個拖架連同西風嚴密地包裹起來,只留下戰術目鏡的位置開了一個小小的觀察孔,那點幽藍的光芒在鉛布的陰影中微弱而固執地閃爍著。
“好了。”靈籠抹了把額頭的汗,看向青寧和以北,“我們怎么走?靠兩條腿拖著這個?”她指了指那個沉重龐大的鉛布包裹。
青寧的身影飄向帳篷角落一堆被遺忘的廢墟雜物。光焰的指尖凌空一劃,覆蓋其上的帆布和碎木被無形的力量掀開,露出了下面一個扭曲變形、布滿凹痕,但主體結構似乎還算完整的金屬物體——那是一輛舊時代的履帶式工程載具底盤,發動機部分損毀嚴重,但兩條寬大的履帶和基礎的框架還在。
“……基礎…移動平臺…修復…可行…”青寧的意識之音帶著決斷。她懸浮到載具底盤上方,雙手虛按。純凈的白焰如同液態的光,從她掌心流淌而出,迅速覆蓋了底盤扭曲的骨架和斷裂的履帶連接處。光芒閃爍中,金屬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巨大的凹痕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拉平、彌合,斷裂的履帶銷軸被白焰重塑、連接!整個過程無聲而高效,但青寧的身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虛幻透明!
短短幾分鐘,一輛勉強能看出輪廓的、由白焰能量強行“焊接”修復的履帶拖車出現在眾人眼前。雖然簡陋粗糙,布滿能量燒灼的痕跡,但兩條履帶穩穩地支撐在地面上。
“……連接…拖架…”青寧的聲音透出一絲明顯的虛弱感。
靈籠立刻指揮幸存者,用帶來的粗大鋼纜,將包裹西風的沉重拖架牢牢固定在履帶車后方。
“動力呢?”靈籠看著空蕩蕩的駕駛位和損毀的引擎艙。
青寧透明的身影飄到履帶車前方,懸停在原本引擎的位置。她沒有進入駕駛艙,而是緩緩降落,雙足(光焰構成)輕輕點在了履帶車前端冰冷的金屬框架上。
“……我…即為…引擎…”她的意識之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話音落下,她體內流淌的星河光帶驟然加速,純凈的白焰從她足下與金屬接觸點噴涌而出,如同兩道凝練的光流,瞬間注入履帶車的傳動結構!
“嗡——!”
低沉而穩定的能量嗡鳴聲響起!履帶車前方簡陋的控制臺上,幾盞指示燈奇跡般地閃爍起來!寬大的履帶緩緩轉動,帶動著沉重的車身和后方包裹西風的巨大拖架,向前挪動了一小步!
成功了!但這成功背后的代價清晰可見——青寧的身影在能量輸出的瞬間,劇烈地波動了一下,近乎透明得幾乎要融入空氣,邊緣的白焰光芒也黯淡了許多。
“青寧!”靈籠和以北同時出聲,聲音里都帶著驚急。
“……無妨…”青寧的意識之音帶著強撐的穩定,“……維持…最低功率…移動…消耗…可控…靈籠…導航…以北…恢復…準備…”
靈籠咬緊下唇,壓下心中的憂慮,她知道這是唯一的選擇。她最后看了一眼帳篷——這個在廢墟中短暫庇護他們的地方,然后深吸一口氣,轉身拉開隔簾。
正午灼熱的陽光和喧囂的聲浪再次涌入。靈籠率先走了出去。青寧懸浮在履帶車頭,白焰的足尖穩定地輸出著能量,履帶車發出低沉的嗡鳴,拖著沉重的負載,緩緩駛出帳篷。那兩個幫忙的幸存者敬畏地退開,營地中忙碌的人們也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目光復雜地注視著這奇異的組合:一個懸浮發光的人影作為引擎,驅動著一輛破車,拖著一個巨大的鉛布包裹,車上還坐著一位臉色蒼白、被靈籠小心攙扶著的占卜師。
履帶車碾過碎石瓦礫,發出刺耳的聲響,緩緩駛離了這片剛剛燃起重建希望的幸存者營地,向著西北方向,那片被死亡輻射和未知迷宮籠罩的廢土駛去。
營地的喧囂和篝火的煙氣很快被拋在身后。履帶車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布滿彈坑、鋼筋和混凝土碎塊的廢墟街道上艱難前行。青寧懸浮在車頭,身影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更加透明,如同一個隨時會消散的幻影。維持履帶車最低功率運行的能量輸出,對她此刻的狀態而言,顯然是不小的負擔。
靈籠坐在簡陋駕駛位上,雙手緊握著一個由能量光束臨時構筑的方向盤(青寧的杰作),精神高度集中。她不僅要依靠青寧傳遞的坐標信息導航,更要時刻用精神感知掃描前方路面,避開那些可能讓這輛“焊”出來的履帶車散架的深坑或巨大障礙物。每一次顛簸,都讓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擔心后面的西風拖架會解體。
以北靠坐在靈籠旁邊的位置上,身上裹著一條厚厚的隔熱毯。他臉色依舊蒼白,但比剛蘇醒時好了一些,閉著眼睛,似乎在努力調息。然而,他搭在膝蓋上的手卻微微顫抖,額角不斷滲出細密的冷汗。青寧心口印記傳來的、屬于青寧的純凈能量正源源不斷滋養著他受損的星脈,但強行占卜鐵砧城坐標帶來的精神反噬如同跗骨之蛆,依舊在隱隱作痛,更深處,是星隕的黑暗意志沖擊留下的、難以磨滅的冰冷印記。他緊抿著唇,強迫自己進入冥想狀態,試圖安撫星脈中那些細微的、因顛簸和虛弱而躁動的裂痕。
車輪碾過一塊扭曲的鋼板,車身猛地一跳!
“唔……”以北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撞向旁邊的金屬框架,臉色瞬間煞白,剛剛平復一點的星脈再次劇烈翻騰,腦海中星隕那充滿惡毒吞噬欲的低語碎片仿佛被這一震喚醒了,尖銳地嘶鳴起來!
“北!”靈籠驚呼,分神之下,履帶車差點撞上一根斜插出來的鋼筋!
就在這瞬間——
懸浮在車頭的青寧,身影驟然一閃!并非移動,而是如同信號不穩般劇烈波動!一道遠比之前為靈籠療傷或為西風加固時更加凝練、更加迅疾的純白光束,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瞬間從她指尖射出,精準地沒入以北的太陽穴!
“嗤……”
一聲輕微的、仿佛烙鐵淬水的聲音在北的精神世界響起!那股翻騰的黑暗低語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傷,瞬間發出無聲的尖嘯,退縮下去!同時,一股強大而溫和的凈化之力涌入,強行撫平了他星脈的躁動,如同最有效的鎮靜劑。
光束一閃即逝。青寧的身影在釋放力量后,透明得幾乎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足下輸出的能量光流也微弱地搖曳了一下,履帶車的速度明顯減緩。
“……集中…冥想…我…在…”青寧的意識之音直接在北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喘息,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以北急促的呼吸瞬間平復,煞白的臉上恢復了一絲血色。他猛地睜開眼,看向車頭那近乎消散的身影,眼底充滿了自責和難以言喻的觸動。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用力閉了閉眼,再次沉入冥想,這一次,他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心口那溫暖的印記上,主動引導著青寧的力量,更加專注地修復自身。
靈籠看著這一幕,鼻尖發酸。她握緊方向盤,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履帶車重新穩定下來,在死寂的廢墟中繼續緩慢而堅定地前行。
時間在單調的履帶碾壓聲和能量嗡鳴聲中流逝。廢墟的景象逐漸變化,建筑物更加稀疏、低矮,損毀得也更加徹底。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若有若無的、帶著金屬銹蝕和臭氧味道的奇異氣息。地面上的植被早已消失,只剩下焦黑的泥土和裸露的、顏色詭異的巖石。天空不再是營地上方那種灰蒙蒙,而是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帶著輻射塵埃的昏黃色。
他們正在進入輻射廢土的外圍。
突然,坐在車尾負責警戒的靈籠猛地挺直了脊背,低喝道:“有東西!三點鐘方向!能量反應異常!”
幾乎在她出聲的同時,前方一塊巨大的、半融化的混凝土塊后面,猛地竄出三道扭曲的身影!
那根本不是任何已知的生物!它們像是被強行拼湊起來的噩夢:主體是某種變異蜥蜴般的骨架,覆蓋著腐爛流膿、閃爍著幽綠磷光的血肉,一條手臂是銹蝕的鋼筋,另一條則是不斷滴落粘稠酸液的、如同章魚般的肉質觸手!它們的頭部更是畸形,沒有眼睛,只有一張布滿螺旋利齒、占據了大半個腦袋的巨口,發出嘶嘶的、如同漏氣般的咆哮!最詭異的是,它們身上散發著強烈的、不穩定的輻射波動,所過之處,空氣都微微扭曲!
輻射畸變體!廢土中最常見也最致命的威脅之一!
“……低等…畸變…能量…混亂…威脅…中等…”青寧的意識之音瞬間分析完畢,冰冷依舊,但那份屬于戰士的凌厲殺意瞬間取代了虛弱!“……靈籠…護住…以北…西風…”
指令下達的同時,懸浮在車頭的青寧身影驟然拔高!不再是維持引擎輸出的低伏姿態,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劍般挺立!她體內流淌的星河光帶瞬間加速到極致,爆發出刺目的白金色光芒!那雙燃燒著白焰的瞳孔,冰冷地鎖定了沖在最前面的畸變體!
她沒有武器,也不需要!
雙手在虛空中猛地一合!兩道凝練如實質的純白光束,如同審判之矛,瞬間從她掌心迸射而出!光束撕裂昏黃的空氣,精準無比地貫穿了沖在最前面兩頭畸變體那散發著輻射幽光的核心!
“噗嗤!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如同熱刀切黃油般的湮滅聲!被光束貫穿的畸變體,核心處的輻射幽光瞬間被純凈的白焰點燃,由內而外猛烈燃燒!它們發出凄厲的、非生物的慘嚎,腐爛的血肉和鋼筋骨骼在白焰中如同冰雪消融,短短兩秒,便化作兩小堆冒著青煙的、被徹底凈化的灰燼!
第三頭畸變體已經撲到近前!那條滴落酸液的肉質觸手如同毒鞭,帶著刺鼻的腥風,狠狠抽向懸浮在空中的青寧!
青寧的身影在攻擊臨體的瞬間,如同沒有實質般模糊了一下!觸手帶著恐怖的力道穿過了她原本的位置,卻只攪動了空氣!下一刻,她的身影在畸變體側后方凝實,一只光焰構成的腳,如同戰斧般帶著凈化一切的白焰,無聲無息卻又迅若雷霆,狠狠踏在畸變體畸形頭顱與軀干的連接處!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畸變體的頭顱連同半截脊椎被硬生生踏碎、點燃!無頭的殘軀抽搐著倒下,被緊隨其上的白焰徹底吞噬!
戰斗在電光火石間結束。三頭危險的輻射畸變體化為了三小堆無害的灰燼。廢土昏黃的陽光下,只剩下懸浮在半空、由純凈白焰構成的青寧。她的身影在爆發后變得前所未有的透明和黯淡,邊緣劇烈波動,仿佛風中殘燭。足下連接履帶車的能量光流也變得極其微弱,履帶車徹底停了下來。
她緩緩降落,重新虛踏在履帶車頭,身影搖晃了一下,才勉強穩住。燃燒的白焰瞳孔掃過地上的灰燼,又警惕地望向四周更遠處那些嶙峋怪石和扭曲金屬堆砌成的陰影,確認沒有更多威脅。
“……安全…繼續…”她的意識之音帶著明顯的虛弱和喘息,傳遞過來。
靈籠看著青寧那仿佛隨時會消散的身影,又看了看后方鉛布包裹下沉默的西風,再看向旁邊依舊在冥想、臉色蒼白的以北。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無法言說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他們剛剛離開營地不到半天,僅僅遭遇最低等的畸變體,青寧就幾乎耗盡了力量!前方的路,還有多長?還有多少未知的危險?
她猛地一咬舌尖,用疼痛驅散心中的動搖。不能停!停下就是等死!
靈籠深吸一口帶著輻射塵埃和焦糊味的空氣,雙手再次握緊那虛幻的能量方向盤,將一絲微弱但精純的精神力注入青寧構筑的方向盤核心。
“青寧,省點力,方向我來微調!”她低喝一聲。
履帶車再次發出低沉的嗡鳴,在青寧勉強維持的最低能量驅動下,碾過畸變體的灰燼,繼續向著西北方向,那片更加昏黃、更加死寂的輻射廢土深處,緩慢而頑強地駛去。
夕陽如同一個巨大的、潰爛的傷口,懸在輻射廢土昏黃的地平線上,將扭曲的怪石和金屬殘骸的陰影拉得老長。履帶車終于在一片相對開闊、由巨大黑色玄武巖構成的避風石坳里停了下來。
青寧的身影幾乎完全融入暮色,只剩下一個極其黯淡的、由微弱白焰勾勒出的模糊輪廓。維持了一整天的能量輸出,已將她逼到了極限。履帶車一停,她足下的能量光流便徹底熄滅,身影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從車頭飄落。
“青寧!”靈籠驚呼,眼疾手快地撲過去,試圖接住她。然而,那光焰構成的形體在接觸靈籠手臂的瞬間,如同水波般蕩漾了一下,并未被實質接住,而是輕盈地穿透過去,最終如同一縷即將散盡的青煙,無聲無息地沒入了以北的心口——那片始終散發著柔和微光的印記之中。
微光的亮度,似乎也隨著青寧的融入而黯淡了一分。
“她怎么樣?”靈籠焦急地看向以北。
以北的臉色比白天更加蒼白,長時間的冥想和顛簸讓他疲憊不堪,但此刻他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心口。他閉著眼,眉頭緊鎖,手指下意識地按在印記的位置,仿佛在感受其中的波動。
“……消耗…巨大…深度…沉眠…恢復…”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帶著沙啞的喘息,仿佛在分擔青寧的虛弱,“印記…穩定…但…很微弱…”他睜開眼,看向靈籠,眼中充滿了深切的憂慮。青寧為了守護他們,為了驅動這輛破車,幾乎燃盡了剛剛凝聚起來的力量。
靈籠的心沉了下去,但她強迫自己冷靜。她迅速跳下車,開始檢查西風的情況。鉛布包裹下的拖架還算穩固,幽藍的目鏡光芒在暮色中微弱但穩定地閃爍著。她松了口氣,至少西風的狀態沒有惡化。
“先休整,必須休整。”靈籠當機立斷,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生火,補充能量,輪流守夜。”
她動作麻利地從拖車上卸下物資。高能電池組被小心地連接到西風支架的維生系統接口,屏幕上代表能源儲備的數值從危險的紅色警戒區艱難地爬升到岌岌可危的黃色區域。她用找到的幾塊相對平整的石板圍成一個簡易的避風圈,從行囊里取出一個舊時代的小型能量爐(同樣是從廢墟中淘來的寶貝),放入一塊高能燃料塊點燃。
幽藍的、幾乎沒有熱量的冷焰升騰起來,這是輻射區相對安全的照明和加熱方式。靈籠架起一個小鍋,融化積雪(過濾后),加入壓縮口糧塊,煮成一鍋粘稠、寡淡卻熱量十足的糊糊。
食物的香氣(如果那算香氣的話)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靈籠盛了一碗,先遞給靠在石壁上、閉目調息的以北。
“北,吃點東西。你必須盡快恢復,青寧……需要你的印記溫養。”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以北睜開眼,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糊糊,又看了看靈籠眼中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擔憂。他沒有拒絕,默默地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吞咽著。溫熱的食物流入胃里,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但心口那微弱印記傳來的、屬于青寧的虛弱波動,讓他味同嚼蠟。
靈籠自己也快速喝了一碗,然后走到西風的拖架旁,隔著鉛布,低聲道:“西風,保持待機,節省能量。我們在這里過夜。”幽藍的目鏡光芒微弱地閃爍了一下,算是回應。
夜幕徹底籠罩了廢土。白天那昏黃的天空變成了濃墨般的漆黑,沒有星辰,只有厚重的輻射云層反射著下方大地死寂的微光。寒風在石坳外呼嘯,如同無數怨魂在哭嚎,卷起地面的輻射塵埃,發出沙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靈籠裹緊鉛布內襯的斗篷,抱著能量步槍,坐在冷焰爐旁,警惕地注視著石坳外濃稠的黑暗。能量爐幽藍的光映在她年輕的臉上,勾勒出緊繃的線條和眼底深藏的憂慮。守夜的重任,此刻完全壓在了她肩上。
時間在死寂和寒風中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靠在石壁上的以北身體忽然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他并未睡著,一直沉浸在深度的冥想中,試圖溝通心口的印記,為其中沉睡的青寧傳遞一絲溫養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之時,一股冰冷、粘稠、充滿了無盡惡毒和貪婪的意志,如同從地獄深淵探出的魔爪,毫無征兆地、狠狠地攫住了他的精神感知!這股意志是如此熟悉,帶著星隕那標志性的、扭曲的恨意,卻又更加龐大、更加深沉!它并非來自外界,而是……仿佛從他自己星脈深處那尚未完全愈合的黑暗創傷中滋生出來!
“占卜師……美味的……星脈……標記……源頭……找到你……”
混亂而充滿惡意的精神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以北的意識!他仿佛瞬間墜入了冰冷的黑暗深淵,無數扭曲的、由黑暗星圖構成的巨口在周圍張開,發出無聲的咆哮!他看到了!在那黑暗的盡頭,一片由無數坍塌星辰和蠕動黑暗構成的、無法形容的恐怖存在!它沒有具體的形態,只有無盡的貪婪和吞噬的本能,噬星者的源頭!而它那龐大意志的一個微不足道的“觸角”,此刻正循著星隕在他星脈中留下的黑暗印記,如同跗骨之蛆般追蹤而來!
“呃啊——!”以北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鳴,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雙手死死抓住心口的衣服,仿佛要將那印記連同其中的青寧一起挖出來保護!冥想狀態被強行打斷,脆弱的星脈再次遭到沖擊,喉頭一甜,一絲血跡從嘴角溢出!
“北!”靈籠瞬間彈起,能量步槍指向黑暗,精神感知如同雷達般瘋狂掃視四周!沒有敵人!威脅來自內部!
她立刻明白了!是星隕殘留的黑暗印記!它在響應源頭意志的召喚!靈籠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箭步沖到以北身邊,雙手猛地按住他的太陽穴!溫暖而堅韌的精神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水,不顧一切地涌入以北混亂的意識世界!
“北!看著我!守住心神!那是殘留的污染!不是真的!”靈籠的聲音帶著強大的精神震懾,在以北腦海中炸響!
同時,她分出一縷最精純的精神力,如同最鋒利的探針,狠狠刺向以北心口那團青寧沉睡的印記!這不是攻擊,而是最強烈的呼喚和警報!
“青寧!醒來!北有危險!”
仿佛沉眠的恒星被強行喚醒!
以北心口那黯淡的印記,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白金色光芒!一股浩瀚、純凈、帶著無盡憤怒的凈化意志,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光芒瞬間席卷了以北的全身!他星脈深處那躁動、試圖響應源頭召喚的黑暗印記,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污雪,發出無聲的凄厲尖嘯,瞬間被這爆發的凈化白焰點燃、焚燒、化為虛無!那股追蹤而來的、源自源頭的冰冷惡念,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大的凈化之光狠狠灼傷,如同被燙到的毒蛇,猛地縮回了無盡的黑暗深處!
“吼——!”
一聲并非來自物質世界、而是直接在靈籠和以北靈魂層面響起的、充滿了無盡貪婪和暴怒的咆哮,如同滾滾雷霆,從無窮遠處的黑暗源頭傳來,隨即迅速遠去、消散。
爆發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光芒斂去,以北心口的印記重新恢復了之前那種柔和卻更加凝實的微光,亮度甚至比青寧沉睡前還要穩定幾分。但靈籠卻清晰地感覺到,印記深處那股屬于青寧的意識,在爆發出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后,陷入了更深沉、更徹底的休眠,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以北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離水的魚。他眼中的混亂和痛苦迅速消退,但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后怕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他顫抖的手撫上心口,感受著那溫暖而堅實的印記,以及其中陷入沉眠卻依舊守護著他的氣息。
“……它…在找我…”以北的聲音嘶啞得可怕,帶著深入骨髓的寒意,“…通過…星隕…留下的…印記…源頭…感知到…我了…”
靈籠的臉色也一片煞白。她看著以北心口那穩定的微光,又望向石坳外吞噬一切的濃稠黑暗。噬星者的源頭,那個無法想象的恐怖存在,已經將目光投向了他們!追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