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計大師再次上演了從死亡中逃脫的陳舊戲碼,他永遠也玩不膩,對任何可能造成的恐慌表示不真誠的歉意。
死亡不是手段,而是一種必要的儀式,它對心靈的塑造與覺醒都很有好處,遺憾的是人類無法切身體會。無論是地質學專業的天才學生,還是名利場上炙手可熱的寵兒,或者是一個男孩心目中的偶像,還是更多我們尚未得見的面目,總之,他一層一層地褪下虛情假意的皮囊,將這些身份一一拋棄。
這一切的起因,正是他對自己荒誕神性的絕對信任:他絕對不信阿斯加德的降臨將如計劃那樣使兩個世界都安然無恙。這其中必定深深藏匿著諸多不穩定的因素,狡詐地在這場偉大計劃中暗度陳倉、隱隱作祟,發揮著超凡的功效,造成某一方——或者雙方——不可挽回的毀滅。洛基聲稱他絕不是對這種毀滅心存救世的英雄情懷或圣母慈悲,而是對一切巨大努力即將付諸流水的痛徹心扉的恐懼。
“萬一一切都像曾經無數次發生過的那樣,被我有意無意地搞砸了怎么辦?我總不能每次都把手一攤,來一句造化弄人。”
他譏諷自己竟然想過要坐以待斃、以逸待勞,將一切寄托在荒誕不經的“運氣”身上,像一個愚笨的凡人祈禱英雄救世?這種想法尤其讓為神的洛基難以忍受,為了緩解這個負擔,他將一切歸罪于是人類世界讓他變得過分遲鈍和麻木了。隨著阿斯加德的日益逼近,不安和恐懼井噴式地爆發了出來,加上他對“偉大使命”懷有執念,統統驅使他不顧一切也要向北而行。
去見證,去迎接,去擁抱他的故土——阿斯加德。
時隔僅僅一日,洛基再次踏足堅實的地球表面,他感覺到無與倫比的神清氣爽與“熱血”沸騰,心靈與身體都年輕了一千歲。而頭幾日的旅途簡直乏善可陳,直到洛基發現自己被跟蹤尾隨,才為這個無聊的故事提供了可以勉強一敘的寫作素材。
這位幾無慧根的跟蹤者無意隱藏它的行蹤,它甩著尾巴,打了個鼻響,踏著噠噠的步伐亦步亦趨,洛基回頭望它,它就左顧右盼,別了別耳朵,旁若無人地低頭吃起草來,洛基要伸手去摸它,它就踢踏著蹄子跑遠,重新拉開安全距離。它跟隨洛基開辟沃土、一路北上,幾日后,它早已走出草原舒適圈,累了就站著睡上幾個小時,洛基憑借神性日益不休地趕路,它醒來后竟然也能準確地尋蹤覓跡,奔行山野,不一會就又再次跟上了他。
對于它的身份,想必也被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一匹強壯的紅棕色野馬,眉間有一點白,雄性,正值青年、風華正茂,野性十足。
看它與洛基迂回拉扯的架勢,就知道它并非是上天垂憐給洛基送來的坐騎,不過洛基也從未萌生過要它代步的想法,相比起人類,虐待動物更能使洛基受到罕有的內心譴責。動物身上被稱為“靈性”的東西,其實就是未經智慧打磨過的、純粹而原始的思想,使它們更加貼近萬事萬物本身,與從混沌中誕生的野火沒有太大區別,因此,它們格外受到洛基的特別優待。
這夜明月高懸,將幽暗的森林映照得敞亮十分。
洛基站在河邊,野馬也站在河邊,二者相隔著一段曖昧不清的距離。河道寬遠,奔騰咆哮著黑色的河水,那絕非凡種的馬匹能夠飛越或是膽敢輕易跋涉穿行的。
洛基松了口氣,轉而又冷笑著:“這下你總不能再跟著我了!”
野馬自然說不出什么絕世佳句來回懟詭計之神的嘲笑,它平靜地望著河水,大自然沒有賦予它激進冒險的本能,生存仍然是它的詛咒和第一要義。洛基得以施展自身長處,他略一屏息,他的視角里空間被折疊扭曲,河岸與河岸相接,他輕松跨出一步,就已身在對岸。
野馬見狀開始來回踱步,愈發焦躁急切,它的前蹄踢踏出水花,但仍舊對湍急的水流保持高度警惕。它在月下發出陣陣嘶鳴,勢必要驚擾森林所有住民,請求它們來指責這個神靈竟然對它犯下拋棄的惡行!
“這可怪不得我,河流就橫在這里,而我要過河,是你自己過不了罷了。”
洛基拋下這個緊跟不舍的小尾巴,實在拿不準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在驅使它前進。但現在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了,洛基爽快地卸下這件若有若無的包袱,感嘆著終于又回到完成使命的正途上,他能夠前進得更快、更加心無雜念了。
“咚——!”身后發出一聲悶響,然后是猛烈拍打水面的嘩啦聲,這一連串動靜在腦子里形成了一副難以置信的畫面。洛基心下一驚,拔腿回奔,來到河岸時,對面已無野馬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黑影在水面上浮浮沉沉、隨波逐流、漸行漸遠,在水面冒頭的間隙發出短促急切的哀鳴。
洛基拍著腦門,惡毒地咒罵著這個愚笨的畜生,希望它死了最好能夠下地獄去,永受輪回劫難,唯獨不要涉足英靈殿或是赫爾海姆,拉低整個北歐神的平均智力水平。內心想法是一回事,行動上卻是另一回事。洛基迅速估摸著河流流速,那畜生已經拐過湍急的彎道,看不見蹤影了,他不再遲疑多想,身形一晃,化成一條鱸魚一頭扎進水中。
化身成魚的洛基不多時就追上了它,無論野馬如何奮力劃動四支健壯的馬腿,也無法對抗水流的自然之力。突然,它龐大沉重的身軀猛然撞上了什么東西,雖然有些生疼,但這給了它一個依靠暫歇的地方,而它蹄下也生長出了“臺階”,將它緩慢地抬出了水面,但其表面使蹄子有些打滑,它不得不整個兒馬肚貼地,趴在上面,不敢再動彈。
水中的鱸魚一個打挺,飛出水面,落到陸地上,變回了洛基的模樣。
“你真是個沒腦子的畜生啊,我把整條河流的凍結了,你也不懂得匍匐前進嗎?”那所謂的臺階,正是由洛基魔法生出來的堅實的冰面。
“……”
“你再不動,我就飛刀過去殺了你。”
“……”
野馬使勁兒往后別著耳朵,不知所措地四處打望,它的喘息和心跳使整個身體都在抖動,皮毛吃飽了水,從長長的馬臉上滴落,顯得無辜又極為可憐。洛基罵罵咧咧地踏上冰面,費了九牛二虎的神力才將這畜生連哄帶騙地拉到岸邊。當蹄子落在堅實的地面,它立刻欣喜若狂,但經此一遭又著實疲憊,魯莽而不善表達的畜生一頭將洛基撞倒,毫不顧及自己身軀的碩大和沉重,拱著馬頭就往洛基身上一頓猛蹭,最終將馬頭放在他胸膛上才作罷,眨了眨眼皮,竟然就要睡去了!
水份完全濡濕了洛基的外套和衣衫,滲進土壤。
“你干什么……給我起來!起來啊——!!”洛基發出一聲咆哮,卻沒有驚走樹上的群鳥和松鼠,大家都在好奇打量著這難得的一幕。洛基用雙手推著馬身,但這畜生經過一番水中掙扎后像是牛飲了幾百幾千升水,死沉死沉地將他壓在地上,分毫不動,無論如何被拍打叫罵,它都不管不顧,累得睡著了。
洛基自暴自棄往地上一躺,從地下城出發開始,他絕料想不到會遭遇這樣的劫難:被一匹畜生賴上了身。
今晚的月光亮得看不見星光,洛基的瞳孔仍能目視到漫天星辰,一條絢爛的銀河帶在他眼中逐漸顯形。他讀得懂星辰的奧秘,若是在歲月中迷失了方向,星辰也絕不會撒謊。
就在那兒,他瞇了瞇眼,在群星閃耀的夾縫之中,一顆光芒尚且微弱的飛火流星正奔馳在宇宙之中,它的軌跡被精準地測算,命運已經被人為地劃定,人類自發幻想出來的“安全結論”總算是破產了。
阿斯加德終將撞擊地球。
思及此處,洛基也難免與凡夫俗子心連起心來了,他們同樣對即將到來的陌生事物感到激動和緊張。而要為洛基做出特立獨行的唯一解釋,也只有“近鄉情更怯”,與普遍情況略有不同的是在這個故事里,是故鄉自己飛了過來,給人類迎面來上提神醒腦的一拳,警醒所有人生存絕非唾手可得的東西。
……
第二日,洛基醒來時,身上經輕松了許多,水份也已蒸發大半,野馬正沒心沒肝地在一旁埋頭吃草,氣得洛基抬手扇了它一巴掌,但野馬皮糙肉厚,這下打得不痛不癢,半點受擊反饋都沒有。
“好好好,你吃吧,畜生東西!”洛基自始至終都罵得簡潔,不像謾罵嘲諷人類時那樣拐彎抹角、圍追堵截。
洛基必須繼續趕路了,可當他每走出幾步,野馬都橫欄在他身前,乖順地趴下馬身,其意思顯露無疑。
“我不想騎你,你好歹有個自知之明,連個馬鞍都沒有,是想報復我,然后把我的五臟六腑都顛出來嗎?”
但野馬不依不饒,非要他騎上身不可,這時它總算是急得靈光一現,一縷智慧氣息灌入了腦子,激發了所有潛能。它低下身從洛基身后偷襲,鉆入他的胯下,粗魯地仰頭一抬,將洛基拋向后面,雖然有些波折和震驚,但結果正確無誤。洛基慌亂地抓著鬃毛,才使自己勉強“騎”在馬背上。
野馬心滿意足地載著背上的重量,拔腿狂奔,一路上的顛簸毫無任何情分,洛基卻半點怨言也不敢多說,生怕開口就把舌頭咬斷。幸好這一幕無人得見,不然非得在北歐神話或者漫威故事里寫下濃墨重彩的篇章:詭計之神騎馬難下的滑稽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