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基地的路沒有修建電梯，洛基施了個緩速魔法安全深入地底，來到斥力裝置面前，一把將功率推到最大，不消一刻，地心中發(fā)出了沉悶的一陣巨響，就像是喚醒了沉睡的巨人發(fā)出的一聲咆哮，這股力量不再刻意躲避人類的監(jiān)測，讀數(shù)像發(fā)瘋一樣飆升。不過躲藏在地下城的人類暫時沒辦法繼續(xù)刨根問底、尋蹤覓跡了。

此間事畢，洛基靠在一張椅子上，向后壓彎的椅背艱難地承受著肉體與心靈重量，他長出一口氣，吹起了空中的灰塵，又忍不住撓了撓脖子，覺得灰塵總是瘙癢著他的肌膚。

他自認為自己算是“盡了人事”，世上的確有神靈，但要求他們只手攔下阿斯加德還是太過于異想天開了些。蟄居十年、修建地下基地、安裝斥力裝置、引導人類修建地下城，這已經是了不起的功績了！雖然過程中難免沾染鮮血，這難道不是必要的犧牲？日后世人再突發(fā)奇想寫下北歐神話第二部的時候，又有什么理由再次苛責于他呢？他不求被歌功頌德，只求實事求是、公平對待！

這在他兄長身上是極為合理的事情，卻是他的求而不得。

而這“公平”也別有說法。索爾總是鼓吹拿著刀劍站在擂臺上，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一場光明正大的較量有多么光榮，贏得的勝利又有多么堂堂正正！但凡有個正常思維的人類也能想到這話大謬不然，虛偽做作。有的人天生肌肉橫生、皮糙肉厚，被魯莽蒙蔽雙眼；而有的人只是在力氣上與他們不同，但比他們都聰明一點、靈巧一點，輕易看穿了現(xiàn)實的本質。把這二者放到同一個擂臺上是完全不公平的事情。不過這些辯詞也只有在這里稍作抱怨，其他人只是豪爽一笑，如此說：

“洛基，你再練練如何揮劍，總有一天你會趕上你哥哥的！”然后，他們笑看索爾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把他打趴下的，多么虛偽，多么富有心機！要是撬開這些人的微笑面具，下面一定是一張陰險惡毒的臉，洛基詛咒他們生滿膿瘡。

當有人預見了阿斯加德即將撞擊地球后，他又再次被人想起，推到了擂臺上，要求他做一些值得為人稱頌的事情，當個英雄——好吧，洛基不得不承認，在他內心深處這一點還算有那么些吸引力，誰不想受人敬仰呢？因此，即便懷著滿腔抱怨，也只好逢場作戲，竭盡自身所能去做了，他的智慧與勇氣應該得到嘉獎，而不是有人繼續(xù)苛責他：你應該徒手攔下在宇宙中跑了十年馬拉松的阿斯加德，還要使兩個世界都安然無恙！

呸，見鬼去吧，他已經做得夠多了！

洛基離開地下基地，回到地面上來，抬頭望去，遼闊的天幕上破了一個紅色的小洞，阿斯加德已經很近了。洛基閃身來到一座山頭高處，用肉眼評估著這次即將到來的撞擊，而人類遺留在地面上的監(jiān)測裝置同樣捕捉到了它的模糊影像。若有人靈機一動，具有天才般的想象力，那么他就不難看出人類一直以“隕石”或是“小行星”來稱呼這位天外來客完全是一個錯誤，它本身的情況更為復雜、荒誕，令人咋舌。

首先，它的質量體積的確大得驚人，但其形狀卻并非是慣常認為的球形隕石，而是一塊完整的……陸地？從影像來看，若是忽略陸地上的山川起伏它更像是飛在空中的一塊薄片，更加令人無法理解的是薄片中央被一根尖銳的“刺”給上下貫穿了！這根刺的尖端直指地球，這讓人不禁猜想，真正具有運動動能的難道不是大陸而是這根刺么？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細細一想卻讓人膽戰(zhàn)心驚。那根“尖刺”顯然是鬼斧神工，令人生畏懷懼，它絕非自然界所能成事，而是有人將它直直刺入了大陸，再貫穿而出。無論始作俑者是何方神圣，他的目標顯而易見，懷揣著某種意圖和狂暴的殺意。

認清了這一點，撞擊的情形就不難去想象了。尖刺將首先刺入地表，若是速度與力度足夠，它甚至能刺入地幔，隨后阿斯加德將撞擊在歐洲大陸上，將其擊沉，取而代之，成為一片高高隆起的高原斷層，而隨之而來的地震、海嘯、火山噴發(fā)以及難以預料的諸多災劫才是最為棘手的，使所有生靈不得不匍匐于自然之偉力。

阿斯加德穿越大氣層時摩擦出的火焰愈發(fā)猛烈，它自天墜，空中響起了可怖的聲音，千山萬水都發(fā)出了喑啞震顫。洛基迎著寒風，這風似乎也要被點著燒灼，他的內心再次嘀咕起來了那句話：他已經做了所有事，如果出了任何差池，他都——

在洛基目光聚焦的一瞬間，他的靈魂也開始不住顫抖，在內心演繹過一遍又一遍的辯白和托辭顯得蒼白無力、薄脆如紙、大敗而歸，他感到命運的庇佑已然油盡燈枯、行將就木。

阻攔阿斯加德撞擊的并非只有洛基的斥力裝置。在尖刺直指大地的尖端，抵著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錘子，它不住地搖擺抖動，周身不時刮起幾道藍色閃電，與尖刺同為強弩之末，二者角力數(shù)年，時至今日也沒有放棄。但那尖刺的力量發(fā)狠又霸道，勢要將阿斯加德連帶它的一起埋葬在地球上。

洛基喃喃自語道：“只有……錘子……？”

從宇宙的尺度上來說，阿斯加德的速度緩慢如龜，掀不起什么風浪，但站在地球和人類的角度，災難頃刻便至，脆弱的地表再也無法庇佑它的孩子。它仍然太快了。洛基沒有逃走，高燃的溫度已經撲面而來，他張目四下尋找，心中狂亂地想著那里不應該只有一把破錘子！

索爾呢？索爾是絕不會逃走的，他難道不是自告奮勇要去對抗蘇爾特爾之劍的嗎？他的精神難道會因為短短十年就被輕易摧毀？堂堂雷神難道連阿斯加德都拯救不了嗎？！

“你不是英雄嗎？”

阿斯加德的火焰倒映在洛基的瞳孔中，他呼吸急促，火焰似乎已經燃燒在了他的肺腑里，他徹底慌了神。他編造了一百個理由逼迫使世人不要苛責他，但他仍然輕易地苛責起索爾來了。他認為這無可厚非，他和索爾本就不同！雷神索爾力大無窮，又愚蠢而熱烈地愛著米德加德人，視他們?yōu)槔響幼o的子民。他永遠都是擂臺上的主角，這不過是他又一次該死的救世之舉，英雄就是為此而存在的，他有什么理由逃避？又有什么理由做不到？！

“你為什么做不到？！”

回應他的只有仍在與尖刺針鋒相對的妙爾尼爾，它表面破碎開裂，在狂暴的沖擊下?lián)u搖欲墜。索爾早已輸了。洛基動了動嘴唇，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句話，好像有血液卡在咽喉，他聞道了血腥味兒，渾身都在顫抖。是什么時候他就輸了呢？是在洛基混入地質大學偷閑了幾年的時候？還是策劃勘探隊、修建地下基地的時候？殺杰瑞米的時候？在地下城企圖偷生的時候？還是……就在被洛基目睹的前一刻才剛剛身隕的呢？

“呵……原來這一切毫無意義?！?/p>

他們徹底輸了。索爾敗于神靈肉身并非金剛不壞、神力不竭，而洛基敗于……過度信任？對地球拒不負責？自身不夠強大？詭計中的漏洞？還是說他……他做得遠遠不夠？若是如此，那么世人對他的苛責難道是正確的嗎？他就應該成為第二個索爾，揮劍習武，勇猛無畏？要做什么才能使一切幸免于難，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達到英雄的高度，要如何正義行善才能被世人稱贊？

也許索爾知道，父親知道，母親當然也知道，如果有他們在的話——

間不容發(fā)，洛基猶聽見命運三女神刻意撥弄織機發(fā)出的喑啞。

蘇爾特爾之劍輕而易舉地插入地表、單刀直入，隨后勢如破竹，整片歐洲大陸被隨之而來的阿斯加德?lián)舫裂诼瘢l(fā)的災難波及全球：大氣層摩擦生起的大火吞沒了整個阿斯加德，全域墮為真正的無間煉獄?；鹧尕澙返負]霍氧氣，即便遠在南半球的動植物也將在不久后窒息而亡，而由此產出的毒害氣體一部分成為了彌漫不散、遮天蔽日的濃重黑云，也有一部分成為了伏行大地的死亡瘴氣。再然后就是凜冬將至。

又聽說，在人類修建的地下城之中，有一座地下城因為疏忽大意、玩忽職守，竟然忘記關上大門，致使有毒氣體像風暴一樣灌入，以摧枯拉朽之勢深入抵達三十層，居民無一幸免。

這場大火在人類文明上熨燙出了一個慘烈的疤痕，痛得深入骨髓，精神破潰。

洛基同樣沒能預想到這一點。未來黑暗無光，命運不再悲憫，詭計之神性失去了效用，他被這場火焰永遠剝奪了神位，淪為無名無歸的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