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洛基應(yīng)該讓杰姬跟來的,這樣至少他就不用連飛三十五個小時而不敢合眼。這該死的老古董沒有自動駕駛、沒有定位導(dǎo)航,他只能一路向北,能維持運行最基礎(chǔ)的功能已經(jīng)是人類工廠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偉大奇跡了。
起初,洛基心中充滿了擔憂,他仍然殘留著烏特加德首領(lǐng)這一身份色彩。他擔心杰姬對安德烈狠下死手,擔心駐地被地下城軍隊趁機圍剿,擔心居民區(qū)里食物匱乏、秩序崩盤,擔心這群半神崽子又開始自相殘殺……他神情疲憊,逐漸無法負擔這些隨時間徒然增長的憂慮。他嘗試著打開一些錄音和視頻文件,隨手點擊了幾個,播放出來一些混雜的人聲,細細聽去,其中交流對話都是人類軍事上的專業(yè)用語。簡短,聽不懂。翻遍了僅剩的資料記錄后,他失望地放棄了尋找,里面沒有一個聲音是他耳熟的。
耳熟的聲音?
這架古董是神盾局的財產(chǎn)無可厚非,說明它來自五百年前,也許它和復(fù)仇者聯(lián)盟有所往來,也許……
洛基搖了搖頭,將這些毫無根據(jù)的猜想和期待拋到九霄云外,嘲笑自己竟然又在期待這種荒唐事。實際上,他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疲憊,更加懷念過往。不過,他認為這樣的懷念完全是因為在對比之下才尤為突出罷了。如果他現(xiàn)在生活得開心又快樂,又怎么會總是去想往事呢。這都是因為如今的現(xiàn)狀讓他感到痛苦。神的真實壽數(shù)難以估摸,他們對外宣稱只有五千歲,這樣做只是為了減少其他短命鬼的恐慌。他們需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和素質(zhì)來活過漫長的歲月,因此“懷舊”是絕對要被剔除的負面特質(zhì)。
長久的飛行讓洛基神思恍惚,思緒飄向過去、未來、還有茫然無覺的幻想中,沒有注意到日月悄悄升起又降落,當再一次日出時,陽光以刁鉆地角度從窗側(cè)直射進了他的瞳孔,才讓他如夢初醒。他一推操縱桿,直升機穿過云層,向下俯沖,一片絕景映入眼簾。
前方是一片看不見盡頭的高原大陸,它像一塊無邊無際的厚重鐵板,將原本的大陸往下壓沉,完全蓋住,而自己便取代了它,成為新的高原陸地。若不是知曉它本身來自天外,其斷層剖面和巖石種類足以讓所有地理學(xué)家絞盡腦汁。洛基首先稱它為“阿斯加德高原”,這個名字會很快在人類中間傳開。
高原的邊緣地帶盡是些怪石嶙峋,只有往更深處飛去,才能在地表上發(fā)現(xiàn)阿斯加德殘留的文明痕跡。一旦進入這個地界,洛基就很清楚自己的目標在哪兒,方向也更加容易辨別。高原上眼熟的建筑越密集,洛基就越靠近高原中心,“那個東西”也跟隨著在云霧中現(xiàn)身……沒人能夠忽視它的存在,沒人能夠不震撼于它的所作所為——一把完全穿過阿斯加德大陸中心的火焰巨人大劍,即蘇爾特爾之劍,時至今日,它仍然屹立在大陸中心,勾連云霄,將神居金宮穿刺成兩半。
洛基的目標正是金宮底下,于是他將直升機盡可能的飛低,著陸在蘇爾特爾之劍旁邊的懸崖上。
火焰已熄,動蕩已平,尚且年輕的散神回到了故土,但故土已在死亡的統(tǒng)治之下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目光延展開去,不禁使人去回憶這條街道曾經(jīng)通向哪里?這片花圃曾種植過什么?這根柱子曾支撐起什么樣的建筑?洛基隱約記得,但那些面目又有些模糊,如同隔著一層輕薄的面紗,叫人看不真切,時遠時近,無法觸及。
“恩?!”疾風(fēng)驟起,一道銳利而寒冷的目光刺向了他的后背!他急忙看向金宮的方向,這座宏偉的宮殿已然失去了神色,不復(fù)“金宮”的威名,可那目光的確就是從宮殿的某個角落投射而來,在一個呼吸和眨眼之間就不見了影蹤。
“嘖…………”
除了“那個人”還會是誰呢,一時間洛基油然感到憤怒,他有許多問題要前去質(zhì)問,許多抱怨要向那人宣泄!他知道那人肯定神氣地端坐在金宮的破碎王座上,低垂著高傲的目光睥睨著他。洛基不禁露出戲謔的神色,不愿被人低看。事不宜遲。洛基迅速將裝載以太幽靈的箱子從直升機上卸下,對著它們施了幾個緩速魔法,使之可以低空懸浮起來,然后又用繩子互相連接,拽著它們來到懸崖邊緣,臨淵而立。
蘇爾特爾的準頭還真是有些恐怖,他從宇宙中向阿斯加德投來這把火焰飛劍,準確無誤地命中了金宮瑰麗的彩繪天花板,將其和底下的所有隱藏建筑全部剖開來。這投擲一擊飽含這位火焰巨人的怒火,也耗盡了他的力量,他也因此而力竭亡歿。真是謝天謝地!沒讓洛基再領(lǐng)受一項殺掉蘇爾特爾的史詩級英雄傳說五星任務(wù),那樣他可真就要撂挑子不干,遠走高飛了。
洛基帶著一串箱子一躍而下,降落在地底某一層樓,那里的本來有著嚴格的門禁機制,被一劍劈開之后都失去了意義,如今大門大開,通行無阻。
寬闊的平臺中央鑲嵌著一個碩大的巨型水晶,它有著吸收儲存靈魂的功能,是赫爾海姆(冥界)的優(yōu)質(zhì)土特產(chǎn),帶來過幾次死亡的浩劫,造成過幾次的文明湮滅,但也曾有新生因此而發(fā)芽,端看所持之人如何使用。僅僅一小塊已是可遇不可求之物,此地卻安放著如此碩大的水晶,若非冥界有牢靠熟人,那是絕對搞不來的罕見珍稀。無數(shù)導(dǎo)管和線路連接著水晶與復(fù)雜的機械控制裝置,整個房間都是為了操縱和使用它而特意打造的。
洛基已是熟門熟路,將箱子里的以太幽靈依次取出,再一個一個插入連接,小瓶里的以太幽靈便被盡數(shù)轉(zhuǎn)入水晶之中,每一次輸送,水晶都會發(fā)出淡淡的幽光。但那只是幽幽的一閃,水晶立刻陷入了暗色。在一頓忙碌之后,以太幽靈灌輸完畢。水晶不再發(fā)出光芒,徘徊大地上的幽靈終于得到了短暫的安息。洛基撥弄著主機裝置上的電子屏,上面顯示的數(shù)字總覽令他恍神,咒罵某個人喜歡量化任務(wù),處處都要標記一個百分比的符號!
百分之二十八!百分之二十八?!洛基啊,洛基,這就是你五百年來的歷史總結(jié)嗎?一個數(shù)字?一個悲哀至極的數(shù)字!
不夠,遠遠不夠。五百年不過彈指,洛基的努力就像不斷往大海里填充石子。即便他按部就班地完成好每一個步驟,也不會有人拍著他的肩膀,贊賞他干得漂亮。他本性混沌,不受人類的道德所縛,因此時常不分正邪地行事。以前的人類告訴他,殺戮是錯誤的,可是他們把自己框在名為“律法”的范圍內(nèi),便可以合法地殺。在超越律法的神靈看來,這實在是有些虛偽。
即便洛基洞悉了千百種人性,他也依舊難以切身理解,不過是將真實的內(nèi)心蒙上一層油布,有樣學(xué)樣罷了。因此,這五百年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這條路究竟能不能到達最終的彼岸?他一直都不知道,蒙眼過橋、摸黑尋路,耳旁唯有沉默,無人為他解答。
他先是感到無盡的恐懼,這恐懼從未來的虛空中偷襲了他,往他心上猛猛戳刺,直到血肉淋漓。情緒無處宣泄、走投無路,任由怒火與怨言將心靈灼燒,他以為自己早就拋卻了這些無用的憤懣,但如今看來,他只是將它們藏匿了起來,再次觸動激發(fā)它們是如此輕而易舉,將他再次變成了一個糟糕透頂、令人失望的神靈。
一個邪神。
是啊,為什么是他呢,他的確是一個邪神啊!憑什么要他肩負這樣英雄般的救世任務(wù)?他為什么也要曾期望自己做一個救世主呢?可笑,可笑!那些豪言壯語不過都是一時興起,難道還真的要做什么狗屁救世主嗎?
索爾應(yīng)該來做,沒錯,他應(yīng)該來的,他就喜歡當英雄!這個任務(wù)簡直為他量身定做……
“可是他死了!!”
若非真心理解他的人,極難注意到他的尾音夾雜著一絲哭腔的轉(zhuǎn)音。可惜此世已沒有這樣的人。
洛基雙手支撐起自己的身體,雙肩的扇骨在脊背上凸顯出來,看上去無比頹廢又虛弱,他垂首不住喘息,直到心跳逐漸平緩。這時,一陣持久的刺耳響聲從頭頂上很遠的地方傳來,似乎是來自金宮。洛基不再遲疑,化身一只飛鷹,在空中發(fā)出一聲尖嘯,直直沖出淵谷,在空中舞了一個漂亮的旋身,撲向金宮大殿。
洛基在大殿上現(xiàn)出原型,鞋跟踏在光潔的地磚上,發(fā)出陣陣清脆的回響。
一個不算陌生的人影正在大殿上忙碌著,單手輕松地拖拽著巨大的王座,那陣聲響正是王座在地面上的摩擦聲。那人將王座盡量放在了宮殿正中的位置,有些粗糙和隨意,但王座間的布置已經(jīng)被還原得盡量貼近回憶中的印象了。
“噢,好久不見,親愛的……弟弟……喜歡我的裝潢設(shè)計嗎?大概復(fù)原了……呵呵,百分之六十九吧。”
洛基帶著十分的謹慎和戒備走上前去。
“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