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環望,唯有夜和雨。
已經‘死亡’的我依然害怕著,擔心著。
那年我的女兒10歲,這么大的雨,她還在等著我接她回家。
我要回去。
有了這個信念之后,我開始往森林外跑去。可拼命跑了半天,卻還是回到了埋尸的地點。不知是迷路,還是因為我的尸體而被束縛。
就在我絕望地大聲哭喊的時候,一個黑衣人站在不遠處正靜靜地看著我……
我感應到他的存在,向他所站的方向望去,看身高應該是個男人,黑色的雨衣、雨鞋,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天氣出現在樹林里……
這些事情我當時都沒去想,我的認知里只剩下一點——他能看到我……
他能看到我。我激動地向他揮手,并叫喊著,希望他能幫幫我。
可這時他卻轉身朝山的另一邊走去。
希望過后的絕望才是真正的絕望……
我沒有去追他,也忘記去追他,就那么待在原地,同那只雛鳥一樣,坐在樹下等死……
也不能說是等死,那時的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死人還可能再死嗎?等我從思緒中回過神時,那個雨衣男正拿著鐵鍬挖土……準確的說應該是在挖我……
他費了很大勁兒才把我從粘性極高的泥土中拉出,給我做人口呼吸和心肺復蘇,我就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
雨水順著他前額的碎發落下,不知是溫度低還是疲累的原故他的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是毫無血色的,只有那雙眼睛墨黑墨黑的異常好看……
墨黑墨黑的眼睛,玉紅的話讓吳戈想到了那個神秘的男人,在河邊時,他的眼睛也是墨黑墨黑的。
只是這樣的想法還來不及延伸,玉紅已經繼續講述了。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床上,刺眼的燈光,潔白的床單,還有濃重的消毒水味道,讓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醫院里了……
我的身體剛有所動作,床邊的人已經叫著我的名字湊到近前。
老公阿沅瘦了不少,也憔悴了很多。
他將頭埋在我的身前,淚水打濕了我的衣服和身體……
阿沅一向是內斂的、沉穩的,像今天這個樣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悅悅呢?”
我還記得出事前自己要去接女兒,現在沒看到她的身影,不禁有些擔心。
“悅悅在家呢,挺好的,你不用擔心,先把傷養好再說。”
阿沅溫柔地說著,眼淚卻掉得越發厲害。
他的話我不信,女兒很貼心,知道我出事了不可能不來醫院看我,還有他,結婚這么多年,從沒見過他這樣流眼淚。
母親的直覺告訴我女兒出事了。我用盡力氣抓住他的手,大聲問他女兒呢?我要見悅悅……卻因為激動導致監測儀發出警報……然后我就被一群醫生護士包圍了……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以后了。我從醫護人員口中得知,那場大雨不僅讓河水倒灌淹沒城內所有主干道,還引起了泥石流和山體滑坡。
我就是那場災難的幸存者之一……
不對,我明明記得自己是被綁架的,我是要去接女兒時被綁架的……
我向醫生說明情況,并懇求他幫我將女兒找來,我要親眼確認她沒事……
醫生沒能找來女兒,卻幫我報警了。警察來了之后給我做了筆錄,從他們口中我得到了發現我的另一個版本。
那天雨太大,很多地方發生了地質災害,我的車子被滑坡的山體掩埋,而我則是被救援人員挖出來的。
至于我說得被綁架的情況,暫時沒有辦法證實,不過他們會去調查的。
調查嗎?這幾天,我也看了新聞,知道這次大雨帶來的破壞有多嚴重,線路、監控都被破壞了,車也沒了,他們怎么調查呢?對此我不抱任何希望。
我只想見到我的女兒。可怕的是,提到女兒警察竟面露難色,尤其是那個年輕的女警更是悄悄低下了頭……
病中驚坐起,悲從心頭來。
這些天不安的源頭找到了,是我的女兒。不見到她,我一刻也不愿在醫院待了。
阿沅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他的一巴掌讓陷入癲狂的我霎時安靜。
“你鬧什么鬧!你知不知道?女兒就是因為你丟的?要不是你沒去接女兒,她也不會出事……都是因為你!”
阿沅從來沒有這么跟我說過話,更別說打我了。他對我們從來都是溫言暖語的……
這樣目眥欲裂,瞳孔赤紅,恨不得吃了我的樣子,是我第一次見到。
“為什么?悅悅呢?悅悅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那一刻我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
“都是你!你那天沒有去接她,她自己回家……結果、結果她失蹤了……”
我想伸手抓他,阿沅卻向后退了一步,將臉別向一旁,對我的厭惡之情溢于言表。
“警察同志,是這樣的嗎?”
我轉而面向警察,慌亂中碰掉了輸液管,還差點掉下床。
“你也知道,暴雨帶來很多災害,我們也在積極查找,相關善后工作都在進行中……”
“我不想知道那些,我只想知道我的女兒在哪里?”
我尖銳地打斷他的話,情緒越發失控。不得不由醫生出面幫我打了鎮靜劑……
可我不想安靜,也不需要安靜,只是在那種情況下,我的訴求無人在意。
迷糊中,我想起前些天醫院中的哭聲,有的在樓下,有的在樓道內……
然后我又想起那天的事情,那天我接到阿沅的電話,他說他臨時有事兒接不了女兒,讓我去接悅悅放學……我匆匆請假,下樓,在停車場遇到了搶劫……
好容易熬到身體好得七七八八,在我的強烈要求下,醫院讓我簽了責任書,勉強同意我的出院申請。
阿沅來接我時,險些認不出我。
短短三天沒見,我的頭發都白了。一夜白頭,原來人真的會一夜白頭。
還沒有女兒的消息,他也消瘦了不少,整個人更加蒼白了。我伸手想要拉住他,卻感到了徹骨的寒意,雖然是夏天,他的皮膚卻像蛇一樣涼。
我下意識地縮回手,他嘆了口氣,接過我手中的包,沒再說什么。
再次坐到車里時,我有些害怕,雙腿發抖,心臟狂跳,在應激反應下,竟無法上車。
還是他將我扶了上去,但我只能開著車窗,才能勉強控制快要跳出的心臟。
經歷那樣的事情之后,我對密閉空間有了很深的恐懼。
“有悅悅的消息嗎?”
雖然我已猜到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地詢問。
“沒有。”
他搖了搖頭,卻并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