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懷夢走出房間的時候，母親不由為之一愣，她反應了好長時間才將眼前這個瘦到脫相的人與自己的女兒聯系起來。

她們雖然處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幾乎沒怎么見過面。懷夢總是躲著她，甚至割腕的那幾次她都是事后看到她的傷疤才知道的。

“我需要一些錢，整理一下自己。”懷夢艱難地開口。

“好……好。”

先回答的是父親，許久未見，他的頭發已經花白，英俊帥氣的臉上多了許多皺紋，鼻翼兩側的法令紋很深，原本上揚著的嘴角也低垂著，無端變成了苦相。

“你終于肯出來了……”

母親的話還沒說完就哽住了。懷夢這才注意到她也蒼老了不少。上眼瞼的肉眼泡腫大著，眼袋都快趕上80歲的姥姥了，還有頭發，被染成了極不自然的黑色，可見她的白發已經到了遮不住的地步。

“你們怎么變成這樣了？”

此時懷夢覺得自己的房間仿佛是時間膠囊，她躲在里面并沒覺出歲月變化，而打開房間，世界似乎經歷了很多春秋的樣子。

“你這孩子，嚇死我們了……”

“好啦……說那些干什么，出來就好，出來就好。”

父親打斷了母親的話，卻打不斷她的抽泣。聽她的話，看她的樣子似乎很關心她，也很在乎她似的。

這些在她生病前可是從來沒有的……現在她們后悔了，想補償她了。可是這些年的傷害已經將她的心挖成了窟窿，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彌補的。

“夢夢，你回去上學吧。你放心欺負你的小B再也不敢對你怎么樣了……”

從母親的敘述中懷夢知道她抑郁之后，母親找上了學校大鬧一場。那場面懷夢沒見到，但從她講述這段事情時咬牙切齒的樣子和腥紅的眼睛，便能猜到一二。

完全不顧形象釋放情緒的母親有多可怕，沒有人能比懷夢更深有體會了。她這個樣子，學校領導們肯定吃不消……

只不過她再厲害也只得到了小B被批評，老師被處分結果。連懷夢都清楚這些無關痛癢的懲罰只是做做樣子，根本傷不到她們。媽媽自然是更明白的。

于是她私下里調查了小B的情況，并將小B是單親家庭且其母親曾經做過小三，她可能是私生子的事情抖了出來……這就太有殺傷力了。

也因著如此，小B從天之嬌女淪落為過街老鼠……其實關于這一點懷夢是有些不理解的。

小B還是之前的小B，只因其母親的過往被揪出，她在同學心中就跟變臉了似的。原來的聰明漂亮變成了丑陋下賤，可明明她還是那張臉啊。她還是她，其他人卻變了。

接下來，在同學心中變為異類的小B也被霸凌了……母親繪聲繪色地跟懷夢講著小B被霸凌的經歷，她以為這樣可能讓她痛快，讓她解氣。

可懷夢根本不想聽這些……倒不是她有多良善，只是母親這種炫耀成果的行為讓她更覺得自己懦弱無能。

她話里話外都顯示著自己的強大。‘你看我如此簡單地就解決了問題，你為什么會為了這么個人變成這樣呢？’潛臺詞里還是暗示懷夢無能、笨拙罷了。

“好了。”

這是懷夢第一次打斷母親的話，聲音有些大。母親呆愣地看著她，未完的話和即將噴涌而出的口水都仿佛停滯了似的。

“我想整理一下頭發出去走走。”

看著表情固定在傾訴欲滿滿狀態下的母親，懷夢有些心虛聲音也弱了下來。她需要母親給錢去打理頭發。這些年她從未好好梳頭，長發早就搟氈了，整個亂作一團，根本沒法通開。

母親從被打斷話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眉毛一立，眼睛一瞪就要發作。幸好父親及時出手拉了拉她的衣角，暗示她懷夢好容易從屋里出來了要忍耐。

母親放過懷夢轉而怒吼了父親幾句，才不情不愿地轉了些錢給她。期間父親竟然低眉順眼地待著沒有任何反應。

懷夢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母親，許是在‘時間膠囊’里待得久了，竟不知何時家里變了天。

在懷夢的印象里，父親一直是家里的主導，她和母親都是看他的臉色行事的。母親雖然脾氣暴躁，但一遇到父親總是顯得外強中干。只要父親的眉頭輕輕那么一皺，她總會小下聲來不敢再說什么。

那個時候父親總是很忙，早出晚歸，極偶爾地幾次在早上見到父親，也都是母親張羅著幫他整理領口的情景。只是十次有九次父親都會不耐煩地打開母親的手，讓本應溫馨美好的情景變得怒氣積壓，空氣中都翻滾著幽怨的味道。

這個時候懷夢就會陷入起床還是裝睡的天人交戰之中。起床便會正撞在母親的槍口上，好的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臭罵一頓，壞的還可能會挨上幾巴掌，或是幾腳。不起床……母親的怒火無處發泄可能會直接沖過來邊罵邊劈頭蓋臉地給上她幾巴掌，甚至直接踹上幾腳……總之無論她做什么結果都是不大好的。

放學的時候懷夢總是最后一個走的，她不用擔心趕不上家里的飯。因為家里的晚飯從來都不是為她準備的。即便她早早地到了家，也是等待，等待父親歸來時，才可以吃飯。

而且一旦她早到了家，母親還會將久等父親不歸的煩躁情緒都發泄給她……

雖然父親每次都說‘不必等我回來吃飯。我晚上不回來吃。’母親卻像沒聽見一樣，每天都固執地等他，并且不許懷夢吃。

平心而論母親做飯的手藝很不錯，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她燉得紅燒肉，香氣逼人，每次都饞得懷夢口水橫流，需要不斷鼓動喉頭才能壓下溢滿口腔的口水。

十幾歲的懷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讓她端坐在餐桌前看著美食卻不能吃成了最大的折磨。

好容易熬到父親回來了，懷夢像小狗一樣搖著尾巴開門。卻迎來了一句：“不是說過不會等我吃飯嗎？我已經吃過了，你們吃吧。”

每每這時，母親便堵氣得端起盤碗將菜一股腦兒地倒進垃圾筒里……

懷夢吧唧著嘴，滿眼心疼，雖然菜已經涼了，失去了原本的色澤，甚至盤沿處還積著一層厚厚地白色的凝結油，但它也是肉啊，是看起來味道就很好的肉啊。

有幾次她餓得實在忍不住，趁著他們都睡著了還偷偷地翻過垃圾筒……

不過這種‘美好的時刻’因為一次被父親發現后被徹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