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訊問室出來的時候，外面的陽光正好，我初見耀眼的光芒不由得瞇起了眼睛。

“這才像永寧的秋天嘛。”他們夾著本走在前面感慨著。

所長早早地迎了出來，看樣子是想要留客。他們得體地微笑著婉拒后便離開了。

此時我滿腦子里都是剛剛的問話，徑直上樓，根本沒注意到身后連喊我好幾聲的所長。

由此看來我不受待見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吳戈，所長叫你呢。”小殷拉住我的胳膊說道。

我如夢初醒地回頭，便看著所長那張極力壓下憤怒，努力維持平靜的臉。

“吳戈，你跟我來辦公室。”他硬邦邦地丟下這句后便轉身走向他的專屬辦公小樓。

我小心地踩著木質樓梯向上走。所長的辦公區是一個平房加蓋的二層。聽說為了讓它符合國家規定的辦公規格，他將宿舍、衛生間、辦公室的規格都加入計算才勉強合格。

“坐。”所長隨意地坐在辦公桌后面的皮椅上后對我發出指令。

“謝謝。”我雙腿并攏，腰背挺直地坐了迎客沙發的三分之一。

“小吳來單位也得有3、4年了吧？怎么樣？有什么困難嗎？”

他自認為溫和地笑著。可是我看著他的笑臉，總覺得那是一張面具，只是表皮扯動著，其實內里根本沒笑。可惜他對此并不自知，他還覺得自己的這種笑臉和藹可親，總是這樣笑。

他見我沒有及時回答，將嘴角咧得更加大些，可能是覺得這樣更和藹吧。“有困難就提，不用不好意思哈。”

客觀地講他的聲音是很好聽的男低音，低沉的磁性應該很受歡迎。可是，他似乎總是拿著點腔調，那種領導的腔調，像古代官員打得官腔，帶著高高在上的威儀，很敗壞好感。

他說到困難，我就想趁機提提自己休探親假的事情。來所這么多年，我從未休過探親假，一方面他們可能覺得我老家沒有什么親人，休假不休假都沒有意義；另一方面所里人員實在緊缺，我不休假自然是好的。

所長見我意動真的想提困難。他馬上咳嗽一聲接著說道：“剛剛督察找你有什么事情？”

我瞬間明白這才是他找我的目的。于是說道：“他們說談話內容要我暫時保密。”

聽到我這么說，所長臉色馬上就不好了。我低頭牽扯嘴角，待他臉色又白了幾分后，才輕輕開口補充道：“他們是因薛雪死亡的事情而來”。

話一出口，他便輕舒了一口氣。接著又拿起了腔調教育我起來，上至國家政策，下至做人做事，他變成了道貌岸然地夫子，滔滔不絕地開展他的宣講。

身為下級，我別無他法，唯有老實地聽著。就在肚子叫了三叫，食堂都快要收攤的時候，他才意猶未盡地打住，又講了幾句總結后才放我走。

吃著早已冰涼食物，我心里恨恨地想著，這就是我不愿意去找他的原因，實在是累身累心。雖然之前也有人教過我，讓我去聽聽教誨便好，但我骨子里執拗著不愿，別人也不再勸了。

秋意漸濃，鴻雁南飛，前幾日的雨催得草木枯黃，落葉盡撒。

“吳戈，你不用擔心。薛雪的事情不會影響到你的。”楊樂樂倚在河邊的欄桿上笑著回望我。

美人、美景，我的心倏然放下。其實沒什么好怕的。他們不過是懷疑我與薛雪有聯系，或是通風報信，或是給她支招，但這些我都沒做過，自然不怕。

我之前擔心那張名片被發現。但現在看來，只要我咬死了自己沒見過她往我口袋里放的東西，他們也查不出來什么。

“那你呢？你不會受牽連吧？”我與她并肩而立，看著她的側臉問道。

楊樂樂長得很好看，凝脂般的皮膚在陽光的加持下更加柔美。她忽閃著長長的睫毛，櫻色的唇瓣微微嘟起。“我可能有點麻煩。不過……不過好在還有其他人在場，輪到我擔責任……最多就是個處分。”

“不過，阿恒說不用擔心，他說如果給我處分，那大頭不得開除啊。反正照他說，最多給個警告。”

我聽著她的話，心中猜著她口中的阿恒應該是她的那男朋友。上次在實驗室見到的那個戴黑框眼鏡的人。那人看起來就是極聰明的，有他的話，我們應該放心。

“樂樂……真好。”我看著她，現在與過去的時光重疊似是故人歸。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那樣看著我？”她笑著推我。

“我看你好看啊。”我也笑著，笑著笑著眼中便蓄滿淚水。

我本不想這樣的。但，美景在前，美人在側，讓我不由得想起很多事情。

“我原來有一個好朋友……她很漂亮，頭發濃密還是深棕色的，不像我的頭發是呆板的黑色。我們常在一起暢想未來，我記得她說她想要一座背靠青山，前繞溪流的房子，還想生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可惜那個時候我總是打趣她，從未讓她把夢想說完……以至于到現在我想起她都不知道她完整的夢想是什么……”

樂樂輕撫上我的后背，她應該是知道我的那段悲慘過去。

“出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渾渾噩噩的，麻木得似是沒有知覺似的。直到第二年的清明節，我遠遠地望見那顆小海棠樹顫巍巍地開出小花，眼淚才如決堤樣流了下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們都不會回來了。”

若她在該有多好，若他們都在，我就是還是那個開朗的帶著一往無前鋒芒的吳戈……

這些事情，我從未對別人說過，今天不知怎地竟對樂樂提起往事。可能是她太像她了……

“都過去了。吳戈，都過去了。我們要往前看。你還有我……”楊樂樂哭了。

我不希望她哭。

“我應該跟他們在一起的，一想到我那天沒跟他們在一起，我就像是個可恨的背叛者。”

“不是這樣的……吳戈，聽我說，這不是你的錯。”她安撫著我。

之后，家里的那些親戚都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我。他們說我的命特別硬，凡是跟我有親密關系的人，都會被我帶來厄運。慢慢的，同學、老師也都疏遠了我，他們始終與我保持距離，好像與我多接觸便會倒霉一樣。

好在，我很識趣。識趣地沉默，識趣地獨來獨往……

哭過之后很久，直到回到租住地，我都不明白，到底是天太藍，風景太美，還是樂樂太好太溫柔才惹得我提出那段往事兒。

或者也有可能都不是。只是剛好，剛好心里的壓力到了臨界點，剛好，她出現，溫柔地對我笑，叫我不要擔心……